景泰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八,北京紫禁城。
十一月初八,冬至。这一日,照着习俗,北京的百姓多会饮酒宴席,庆贺冬日的到来。上午时分,天降瑞雪,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好雪,更让人感到风调雨顺,早已忘了前些日子见到的客星怪象。
只是没人知晓,明天,十一月初九,即将发生一件改变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事,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无人能逃过命运的捉弄。佛的轮回,正在应验……
眼看明日便是十一月初九,说好了便是刘敬约定动手之日。此时京城局势外弛内张,秦仲海更是密谋成功与否的关键之一,虽说刘敬看重他,但东厂上下依旧在西角牌楼布满眼线,时时察看他的动静。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东厂诸人怕他外泄讯息,索性整日不出牌楼一步,也省得让人起疑猜忌。他本是个豁达性子,反正之前已点过杨肃观,能做的也做了,便不再多想,只在牌楼里赌博、饮酒,刘敬没掀出最后底牌之前,他绝不会贸然做出任何决定。
待到晚间,秦仲海镇日饮酒,早喝得昏昏沉沉,只在那蒙头大睡。一名属下煮好了宵夜,将他摇醒,秦仲海揉着惺忪睡眼,接过热腾腾的宵夜,径自吃了起来。是夜万籁俱寂,百般无聊中,秦仲海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唤来下属,与众人围坐赌博。众下属见他主动邀战,无不欣然答应。秦仲海向来出手豪阔,便赢了钱,也会自掏腰包,请客吃红,便输了,自管摸鼻子认栽。这等赌友便打灯笼也找不着,当下便聚了十来人,兴高采烈地聚赌起来。
秦仲海此时赌博,只为了消磨时光,省得记挂那些烦人事。哪知无心插柳,吃喝间竟然赢了几十两银子,眼看手气好的不像话,忍不住笑道:“嘿嘿!老子交上天王运了,今日赌运不恶!”眼看身前堆着十来只元宝,只要再赢个几把,便能还清韦子壮那五百两银子,一时更是大声吆喝,准备把把通吃,杀他个血流成河。
众人正自赌博喧闹,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入宫。秦仲海吃了一惊,想起刘敬之事,忙道:“夜深人静的,怎会有人喊叫?你们快去看看。”两名下属答应一声,立时奔了出去。秦仲海听这喊叫声越来越大,似有人马朝前三殿广场奔入,直是坐立难安。他放下赌具,沉声道:“大家带好家伙,这就跟我来。”
众下属知道这名上司平日散漫怠惰,但真遇上大事,却是含糊不得,乃是看大不看小,轻重缓急抓得极准的人物,听了吩咐,当场齐声答应,纷纷取过兵器,便要朝外走出。
秦仲海不待下属出门,他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才到前殿广场,果见大扯人马已然进宫,足有数百名之众。秦仲海大吃一惊,想道:“糟了,难不成刘敬提前动手?”
正要冲向前去,猛见这帮人身穿红袍,竟是锦衣卫的人。这帮人的职责向来是警戒禁城要冲,若不得皇帝号令,从不准随意入宫,此时忽尔到来,定然有事。
秦仲海怕刘敬东窗事发,急忙抓住一名喽罗,喝问道:“你们这帮人干什么来着?是谁准你们进宫的?”那卫士见秦仲海身着统领服色,倒也不敢造次,忙道:“我等奉江大人之令,前来禁宫拿人。”
秦仲海喃喃地道:“你……你们要拿什么人?”那卫上摇头道:“卑职只是随长官前来,倒不知要抓的是谁。”
秦仲海料知逼问不出,摔开那人,冲向前去,喝道:“安道京呢?快给我滚出来了!”
说话问,一名肥壮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安道京。秦仲海奔到他面前,提声喝道:“大胆安道京!禁城是御前侍卫守护的地盘,你们来干什么?想造反么?”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性子凶暴,倒也不敢招惹,忙摇手道:“秦将军切莫胡言乱语,我等奉江大人指示,前来禁城逮捕要犯,绝非有意犯上。”秦仲海悚然一惊,心道:“难道刘敬事机败露,已给江充发觉了?”他有意探话,当即冷笑道:“捉拿要犯?禁城里全是皇亲国戚,你们想捉谁啊?皇太后么?”
安道京听他随口编排,连皇帝的娘也给扯进去了,一时脸色惨白,急忙摇手道:“秦将军别这样,咱们真有公干,请您别管这许多。”
秦仲海听他口风甚紧,登即喝道:“放你娘的屁!要在宫里抓人,那也是我们御前侍卫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进宫拿人?”啪地一声,已将腰刀抽出,跟着冷冷地道:“我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否则休怪秦某刀下无情。”说话间凛然望着安道京,只要他稍有不从,便是一场好杀。他仗着自己职责在身,倒也不怕江充事后算帐。
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见他执刀在手,心下也是暗自忌惮,当下退开一步,道:“你别这样强凶霸道,大家擒拿犯人要紧,有话回头再说吧!”
秦仲海冷笑道:“我方才说过,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难道你聋了吗?”说着喝来属下,拦住了道路。安道京身怀要务,自也不能示弱,他呼啸一声,锦衣卫众人也都抽出了兵刃,一时之间,情势剑拔弩张。
便在此时,一人急急赶了过来,看这人形貌威武,正是金吾卫的头领巩正仪。秦仲海见他到来,还带着大批金吾卫的手下,急忙叫道:“巩兄来得正好,这姓安的乱闯禁城,咱们职责所在,快把这批妄人拿下吧!”
巩正仪听了这话,却只满面惊惶。叫道:“别理这些人了!方才我得到消息,说江大人亲入禁宫,已到仁智殿抓人了!咱们快快过去吧!”
秦仲海跳了起来,颤声道:“仁智殿?他去仁智殿做什么?”巩正仪不曾回话,只快步离开。秦仲海面色铁青,这仁智殿里藏有琼贵妃的淫靡把戏,若给江充掀了出来,薛奴儿包庇贵妃偷人情,只怕难逃一死,刘敬更要元气大伤。秦仲海心下暗惊,江充什么时候不好入宫抓人,偏生选在刘敬举兵前夕出手,莫非他早已得知内情?
眼看巩正仪已朝仁智殿而去,秦仲海自也运起轻功,紧跟在后。安道京这厢也率领大批手下,匆匆追随而去。
众人行到近处,只见仁智殿四周满是人潮,足有数百名兵卒,竟已被人包围。那罗摩什、九幽道人等江系好手,更已云集此地。秦仲海见了这等阵仗,心下更感骇异,一个箭步,忙往殿内奔去。九幽道人跳了过来,一把拦住,喝道:“没有江大人的令牌,谁也不能进去。”
便在此时,只听殿内传来一名女子的斥喝,道:“你们抓着我做什么!不怕犯上吗?”
秦仲海听得这是琼贵妃的声音,哪还管什么九幽道人、八爪乌龟,双足一点,便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九幽道人怒道:“你好大胆!”想要伸手阻拦,却见一旁巩正仪、安道京等人也先后奔入殿去,竟无一人理会于他。九幽道人又急又气,只有跟着进去了。
秦仲海行到殿中,只见琼贵妃已被两名卫士架起,大批火枪手指住一名高瘦太监,正是“花妖”薛奴儿。只见他脸上神气难看至极,好似给冰水浸泡过一般,惨白得吓人。秦仲海暗惊在心,想道:“这下全玩完了,琼贵妃与薛奴儿一起被捕,恐怕东厂要糟。”
那琼贵妃四十好几的年纪,见过大场面,此刻给众人抓住了,神态仍是无惧,只冷冷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抓着皇嫂不放,不怕抄家灭族吗?”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提得甚高,极尽威吓之能事。那两名卫士闻言一惊,急忙松开了手。
猛听殿上传来一声断喝,朗声道:“冰清玉洁,持身贞淑,虽是乡野民妇,也为天下人所敬,但若淫秽后宫,行止妖妄,便是皇亲国戚,一样为人所不耻。琼贵妃,你以皇嫂自居,眼里却有皇上么?”
说话问,只见一人身穿蟒袍,傲然前行,正是那大奸臣江充。
琼贵妃听了森然质问,脸色却一如平常。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太师,你莫要仗着官高权重,便来血口喷人。我父乃是本朝功臣,手握铁卷丹书,你若敢扣押本宫,休怪日后琼家灭你的族!”众卫士听她这么一说,无不全身发抖。薛奴儿站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如此!大胆江充,你若想活命,便快快放开我们了!”
江充听了威吓,却是仰天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两家不妨斗个法,你琼家有本领灭我江充的族,江某人自也乖乖认栽!”当下伸手一挥,喝道:“给我押起来了!”那两名卫士本已放开琼贵妃,此时有了江充撑腰,胆子又大了起来,登时走上前去,将琼贵妃再次架起。江充斜目看着薛、琼两人,冷笑道:“现下咱们看个明白吧!看看谁要满门抄斩?谁要罪诛九族?”当下押着两人,便往仁智殿深处走去。
秦仲海知道仁智殿里的秘密若给江充查出,薛奴儿与琼贵妃两人非死不可。他奔上前去,拦住了道路,沉声道:“江大人,这里是虎林军的辖地,你想做什么?”秦仲海与薛奴儿向来不睦,哪知在这生死关头,秦仲海竟会为他出头,薛奴儿忍不住咦地一声,神色间有着七分诧异,三分感激。
江充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笑道:“你这小子好大胆,可是仗着柳昂天的势头来着?回家劝你侯爷一句,没事别来扯这烂污,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看他这个模样,想来还未抓到奸夫。看在刘总管的面上,说什么也要拦他一阵。”他横刀当胸,沉声道:“江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仁智殿是我虎林军的执掌,便是太子到来,一样非请莫入。请诸位速离,否则便以行刺皇上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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