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圣地 第一部分(1)
公元1956年夏末秋初,也是遥远新疆戈壁浩瀚胡杨林金黄的多风时节,一辆满载中国人民志愿军某师官兵的铁皮闷罐军列,从满是弹痕的鸭绿江大桥驶入国土后,便喷着大团白蘑菇般的汽烟不做任何停靠和歇息,一路呼啸朝西,驶过白山黑水、冀中平原和那条焦黄的大河,走到陕北黄土高原一个叫渭水的小站时,师长郭长河才从车载电台里接到命令,他们全师官兵此次西行终地,是新疆准噶尔盆地还往西一片杳无人迹的戈壁,这个地方后来才叫克拉玛依。
由于这些军人们的此次西行之旅,黑油山不但著名起来,还成了克拉玛依50年后发展为一座三十多万人口城市的生命之脐。
铁轨亮亮地伸向远方,一节节铁皮闷罐车厢在燃烧着重大使命的火车头的牵引下轰隆西去。钢架结构的车门紧闭,满车厢的黄军装随着列车轰鸣有节奏地晃动,数日里饱受颠簸之苦的军人们突然兴奋起来,因为师部文工队的田可要给大家表演节目了。军人们热烈鼓掌,更不乏大声叫好者,叫得最起劲的是小个子战士杨玉宝,其实说起他的大名连他自己都陌生,因为除了填什么正式表格他才能想起杨玉宝这三个字,外号“土豆子”,这才是他和大家公认的称谓。
田可很快在列车的颠簸中架好漆木架和圆鼓,用和她面容一样甜美的声音对满车厢的军人们说:“我给大家唱一段京韵大鼓,内容是歌唱战斗英雄杨大水。”掌声和叫好声更加热烈,所有目光投向半倚在车厢一角的杨大水。黝黑面皮的杨大水一愣,说:“别唱我呀,我咋还成节目了?”身旁的土豆子兴奋得脸有些变形,用胳膊肘碰着他的陕北同乡杨大水说:“哥,田可俊得很哩。”杨大水有些不安却冷着脸说:“我没长眼睛用你说。”
军人们更加起劲的一阵阵声浪使车厢的空间变得狭窄。坐在杨大水和土豆子对面的小豹子有些不悦,声调突起地对土豆子喊:“瞎吵吵什么,听你的还是听人家的,嗓子跟炉筒子似的。”听到小豹子分明是无名火的斥词,杨大水看了小豹子一眼,小豹子也还了杨大水一眼,各自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内容,而这些内容不仅仅是因为杨大水是正排长小豹子是副排长。二人目光的锋芒还没收回,田可那边鼓槌已经响了,鼓乐和随之飘起的唱词,压过了数日来使人腻得心里直起锈的车轮咣当声。但谁也没察觉,军列周围的广大山区下起了绵绵沥雨,军列像一条湿漉漉的长龙鳞光闪闪地在雨中穿行。
田可的声音好像是雨中彩虹——
华夏自古英雄多,如同大海涌浪波,今天不把别的表,
(白)唱一回战斗英雄杨大水,(唱)孤守阵地敌哆嗦……
军人们纷纷把掌声和目光给了杨大水,杨大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看我干啥?听人家唱嘛!”
沥雨还在车厢外继续,田可甜美的歌声也在车厢内继续——
说的是,208高地炮火急,美国佬想攻下高地这个山坡,
杨排长带领几名战友坚守高地,从早晨一直打到日西落。
只见那杨排长把手榴弹、爆破筒、机关枪在阵地各处摆落,
眼见得敌人再次进攻,像蝗虫爬满了高地的山坡,
杨排长甩完手榴弹,又扔爆破筒,
机关枪嘎嘎嘎打得敌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回窝,
边跑还边喊:“上帝呀,出鬼了,志愿军怎么越打人越多!”
军人们用肢体和声浪制造了车厢里的雷鸣,不过瘾的土豆子干脆用军用水壶敲起了车厢的铁皮硬壁。小豹子有些恼火地说:“敲什么敲?你上去唱得了!”由于身后有声浪的强大支持,土豆子梗着脖子说:“我就敲了!你管得着吗?”说着不但更猛烈地敲,还提高嗓门像老北京戏园子里职业票友们式地大声喊——“好!”
发现自己的情绪不过是持续涨潮下的暗礁,有些不合时宜,小豹子瞪了土豆子一眼后不吱声了。
设有电台和望远镜的邻厢里的首长们听到这些声音有些诧异,师长郭长河问:“是哪个排的?”团长成天海说:“是杨大水那个排,可能是田可给他们演节目呢。”车厢角落里接收完电报的报务员拿着一纸电文走过来交给郭长河,成天海从看完电报的郭长河那里得知,前方铁路被暴雨冲断,军列只能在渭水小站待命。成天海和另几个团长还领会了郭长河师长为保证西行之旅军队的肃然,暂时不向全师官兵传达集体转业克拉玛依开采石油的指示。
虽然几位军阶都不低,但是从朝鲜战场跨回鸭绿江就没下西行军列,就要成为克拉玛依重要领导的军官,还没看到1955年5月7日《人民日报》社论——《支援克拉玛依油区》。当然,他们就更不知道因为这篇全国争相诵读的社论,北京一所有石油地质系的大学里,一群应届毕业的大学生正叽叽喳喳地报名也要去大西北,去克拉玛依呢!这些大学生中有以后与这些军人们同是克拉玛依石油人的曾浩、戴虹和徐正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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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圣地 第一部分(2)
奔波了数日的军列终于停下来了,闷罐车厢的铁门一个个铿锵扇开,渭水小站一个扳了几十年道岔的老师傅惊异:该是拉货的铁皮车厢怎么会一下涌出这么多可以打一场重大战役的军人。黄军装们像鸟儿一样飞向渭水小站附近的村镇,不是集市的小镇顿时热闹起来。
在有零星摊铺的街面上,田可和一个女兵接受了小豹子满满一帽兜颇有献殷成分的甜枣,田可却又把其中一大部分给了迎面走来的杨大水,一直暗暗爱慕田可的小豹子也觉察到田可其实喜欢杨大水,这也是在刚才车厢里小豹子对土豆子发无名火的原因。
多年的战火中与杨大水结下铁血之谊的团长成天海喊住往小镇深处走的杨大水说:“这好像离你家乡不远,要不是行程紧迫短暂休整待命,你可以回家乡看看的。”杨大水从成天海嘴里得知部队一个劲儿西行是去新疆克拉玛依,杨大水表示,“不是听说克拉玛依还有一个重大战役要打么,等这个战役打完了再回家不迟。”
但此言出口几个小时以后,特等战斗英雄杨大水同志却因为一个叫兰妮的村姑回了趟家,未能赶上雨中提前出发的军列,成了开小差的逃兵。而这个逃兵情节直接影响了杨大水到克拉玛依成为石油人后多舛的命运……
兰妮是杨大水自从当兵在外就一直在心尖尖上挂念着的未婚妻。就在杨大水和土豆子在小镇一个土井台洗漱的同时,离渭水小站几十里地的杨村发生了一起逼婚事件,被逼者即兰妮。
杨村是陕北黄土高原一处洼地,洼地卧着牛哞鸡鸣、晨炊暮烟、谷垛相挨、荫掩农舍的宁静山村,这也是杨大水7年前出走当兵再没回来过的家乡。但这天一大早,雨还没下大的时候,却因为一个叫二歪的跛腿男人挎一把没有枪栓的匣子枪,高高低低地走进兰妮家后而不平静起来。
一直打兰妮主意的二歪,自从在解放前夕当了几个月担架队队员被流弹打瘸了腿回村后,便成了方圆几十里的革命功臣,他仗着在乡里当副乡长的小舅子和那条跛腿,对兰妮爹娘粗声大气地说村公所要征用兰妮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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