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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晚生后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做了,因此日后我才敢承认,我与杰二爷之间,的确有过一段互相帮助的“忘年交”。

溥杰曾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慧生,次女叫觳生。慧生聪明漂亮,却死于豆蔻年华,据说是在日本因恋爱而“殉情”的。某海外“艺术家”看上了这“传奇故事”,非让我说服杰二爷,把它搬上银幕不可,说是宣传“中日友好21世纪”,还邀请溥杰做“顾问”。我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儿,就找杰二爷商量,溥杰沉思良久,咬着嘴唇答应了,在那“顾问”的聘书上写道:“蒙白明先生之邀,姑且不顾不问之。”

我不太明白杰二爷这话的意思,杰二爷就说:“我给您些资料,您看看这戏怎么编排吧。”说着他从书柜里取出了几大本材料,上边写着“雪泥鸿爪”四个字,里边尽是些信札、老照片还有“事件报道”之类的文章。

这年的春节,我没干别的,把溥杰给我的这蔚为大观的“雪泥鸿爪”仔仔细细地研读了一遍。还没等读完,我的汗毛孔就都“起来”了。这哪儿是什么“恋爱殉情”呀?这分明是谋杀!是五十年代发生在日本伊豆半岛天城山深处的一桩“变态谋杀”!凶手是一个叫他妈什么“大久保”的日本浪人(此为慧生之死在日本的一种说法)。

资料中本可以清楚地分析出,那人对善良而又美丽的慧生姑娘垂涎已久,慧生并不爱他,只是出于善良的“救助”精神,陪他来到了天城山,那厮残忍的枪杀了慧生之后,饮弹自尽。这在当时的日本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还别以为我白明成了福尔摩斯,人家日本的心理学家老早就有“定论”,白纸黑字,无可辩驳。

慧生之死,对溥家来说是一大不幸。事件发生之时,杰二爷尚在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后来在周总理的关怀和帮助下,浩子带着次女觳生与溥杰团聚,觳生捧来了姐姐的骨灰,溥杰方才知道长女已遭不测。那“雪泥鸿爪”里,有不少是杰二爷伴着泪水写下的对女儿的“悼亡诗”,我曾抄录过溥杰对爱女慧生的《“哭慧女”三首并序》,其一阙曰:

呜呼慧儿!吾为汝父,负汝实深。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有母飘零,有妹无告,罪咸在我。

苦汝深矣!负汝深矣!!

呜呼慧儿,偏有此父。

已矣已矣,恨何有极!!!

……  。。。。。。

溥杰把悲剧发生的责任全部归罪了自己,聊慰那飘逝了的倩女幽魂,稍遣这柔肠寸断的茫茫哀思。读起来实在令人心碎!

读着读着我已然是泣不成声,我爸不知道我关着门儿憋在里屋“哭”谁呢,就嚷嚷道:“我说这是怎么茬儿嘿?大年三十儿的你给谁哭丧呢?还让不让人过年啦!……”我走出房门,抹着眼泪儿把这压在杰二爷心底多年的悲剧给我爸讲了,并找出当年慧生写给父亲溥杰的一封中文来信让我爸看,那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阿玛:

我们接到阿玛的很可怀念的两封信,就高兴极了。就(其)中给我们的诗,看得(了)就明白阿玛想我们的心情,我们感到了无量(限)的幸福,阿玛挂念的两封信中,一个就是这样的,可是有一封〔里边有沈阳野花的〕还没有接到了(呢)。

上月初旬,五叔傥老师回到香港去了,现在景先生给我教中文。其(此)外,星期天到于小姐的学校〔东京中华中等学校〕去,学习中国话。大学里也有“中文讲课”的课(科)目,现在看冰心女史(士)的《陶奇(淘气)的暑期日记》。暑期时,学生们跟老师一块儿“合宿”去,一个星期(我)整天(在)家用中国话说,写中文,学习得很坚实。今年我不能去,明年要去(这里可能是指回中国内地)。

(在)大学的生活里,可以学习的地方很多。比喻(如)说,因为我以前视野又狭窄又皮相(表面),我的想法也是又狭窄又皮相(表面)的。可是大学有各种各样的环境的人,他们说话说得很简直(要),简简直直(简单扼要)地给我教我的不对的地方,因此我能改得了很多的短处。我喜欢他们这样又简直(单)又诚实的地方,这是在以前的学习院里,不能看到的好地方。他们衣服也不穿华美的。

虽然学生这样,可是一般人中,还有喜欢有钱的,或者有位的多(有地位的)。就(其)中我住在的环境里,现在还是这样的人很多。我想这样的“看人的方法”是错的,人的价值不能量从(衡量)他所有的东西或者地位。虽然他没有什么突出的本领,也没有很多的钱,但是他喜欢用功,劳力(动),就是可以尊重的人……

这段文字中的( )部分,是我夹注的。看得出这封信是慧生在努力学习中文时写的,听起来虽然有那么点别扭,但却掩不住少女的慧外秀中。她信中所提的“没有什么突出的本领,也没有很多的钱”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日后枪杀她的“大久保”,据说这也是慧生最后留给父亲溥杰的来信。

我爸看完之后,亦是黯然神伤,叮嘱我要把事实真相跟那位“艺术家”讲清楚,咱们不参与这黑白颠倒的勾当。

我把情况向某“艺术家”说明了,可这主儿还是不甘心,说要找个“写手”改编。我说:“把一桩罪恶的凶杀案件改编成美丽的爱情故事,难道您不觉得恶心吗?要编你们自己编去,就是别再打杰二爷的主意了!”随后,我将所有资料通通归还溥杰,我对杰二爷说:“老爷子,我算彻底明白您那‘不顾不问’的含义了。什么都甭说,真太难为您啦!”

日后那位“艺术家”又找我商量:“能不能把你从溥老那里借来的资料留下,我们可以出个高价!”看来,他是铁了心的要在杰二爷这最痛的伤口上撒把盐。那时候,人们对“海派”还是很尊敬的,我很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然而,这直来直去的讲道理不成,非“逼”我出幺蛾子,“找”我甩片儿汤话!于是我就问他:“×先生,您家里有几个孩子?”那人就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用说不清是什么味儿的普通话讲:“一蓝(男)一绿(女),哦(我)可系(是)好有胡(福)气的耶。”我又低声说道:“敢问府上的这对儿龙凤胎,他们丫都长着屁眼儿了吗?”这位大“艺术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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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溥老

溥杰的烟瘾特大,给他送烟的人也很多。于是,我就从“蹭”胡德平的“三五”又开“蹭”杰二爷的“登喜路”了。

杰二爷跟我说:“年轻人少抽点烟,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医生说我现在有点肺气肿,我也琢磨着怎么戒烟呢。”我就说:“对对对,是是是,您老人家圣明。”心的话儿:都这么大岁数了,戒不戒两可。您要是“戒”了,我“蹭”谁的去呀?

不承想两年以后,我父亲,这个五六十年代的“烟民”便先因肺气肿而“颠儿鸭子”了,在我最难过的那几天,杰二爷为我“解宽心”,末了他说:“戒烟吧,我如今已经基本戒掉了。”于是我信誓旦旦,就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蹭”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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