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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2页)

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大出血,曾有好几个夜晚我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幼小的心里像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那时我比同龄的孩子话少多了。俟长大之后,有人说白明有点“话痨”之嫌,那是我得把小时候的“憋闷”给找补回来……

父女之间

六十年代初期,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成批的城市青年学生打起背包奔赴祖国遥远的乡村或边疆,到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去了,这在当时被称做是一条知识青年“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金光大道。

我们家住的宿舍楼旁边有一所学校,叫“铁三中”,我天天就扒着窗台探着个小脑袋往下看,看这所学校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批批地开拔。既看到了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那令人荡气回肠的激动场面,也偷窥到了母女、父子、兄弟姐妹间抱头痛哭的凄凄惨相。

趴在窗台上掰着手指头算计着,我姐我哥都还没有到“被派上用场”的年龄,心里边稍许轻松并感到庆幸。可回过头来一看,父亲却满脸阴云密布,愁眉不展,一个人不是低头喝闷酒就是躲在里屋抽闷烟。为什么?我不明白,也不敢多问。

“少年不知愁滋味”,只能搬个小板凳凑到父亲的身边,陪着他长吁短叹,跟着他一块发呆。

我这个人从小算术就不好,直到现在连身边最要好朋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那时候即便是掰着手指头都没有算计出来,六八届接下来就是六九届了,那么我们家的宝贝女儿,父亲的掌上明珠,我那个特别爱拔尖儿的姐姐,恰好就是六九届的。难怪父亲他一天到晚托着个腮帮子发愁,满脸旧社会呢。

或许父亲他从年轻时候起就走南闯北,他知道个中的艰辛,绝不是我姐这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比同龄女孩矮一大截的小丫头片子所能承受得了的。

而我姐则不这么想,她为自己能赶上六九届的上山下乡,而且还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而兴高采烈,以至于一提起这事儿,她就激动得眉飞色舞,不能自已。于是父女之间产生了摩擦,而且是不能公开,不能让外人来调和的“政治摩擦”。

父亲曾多次和她进行彻夜的长谈,一个苦口婆心,一个却嗤之以鼻,结果是不欢而散。

最后我姐斩钉截铁地撂给我爸几句话:“这是阶级立场问题!这是世界观问题!这是我的前途问题!因此,没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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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一个无畏的军垦战士

我姐叫白静,所在的学校是北京三十五中学。

父亲拗不过女儿,便偷偷来到了学校,找“军代表”谈话,力求能照顾则个。

恰好“军宣队”里的一位领导也是四野出身,和父亲还真挺谈得来,对纪元所陈述的“家庭困难”表示理解,他把大腿一拍爽快地说:“老战友哇,你看这样好不好?想办法到医院去给她开一张证明,只要这批榜上没有她的名字,白静就可以留城了。”

父亲千恩万谢,两人除了紧紧握手之外,临别时彼此还行了个让纪元久违了的“军礼”。

他高高兴兴地回家,不动声色,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到了“张榜”的时候,我姐一看居然没有自己的名字,于是便上蹿下跳,四处打听。同学们用轻蔑的口吻对她说:“白静呀,留下来伺候你的病爹吧……”

“咱们‘军代表’可说啦,白静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先天不足。人还没有枪高呢,可别让革命的重担给压趴下……”

这还了得吗?我姐“泪飞顿作倾盆雨”,红着眼睛疯子似的跟家里闹开了。那动静,大有要“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小嘴儿厉害得像一挺搂不住火的机关枪,吧嗒吧嗒,将自己的父亲“批得体无完肤”!

这还不算完,又向“军宣队”递交上血书一封,表示军垦她是非去不可,不惜与自己的家庭决裂!

我那未满十五周岁,乳臭未干的姐姐呀,终于用鲜血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了军垦大军,“建设钢铁边疆”的“边”字六师五十五团的“光荣榜”上。

嘿,您瞧瞧这两下子,甭用人教,跟她爸爸当年在战场上的冲动好有一比。

我姐姐胜利了,坚持走“上山下乡革命道路”的小将们胜利了,父亲沉默了,许多孩子的家长都沉默了,沉默到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地步,也许是因为寒了心,也许是被自己的孩子给“镇压”了。

我姐临走的前几天,我们家都快成了这些“准知青”的活动据点,几个嘴上没毛儿的愣小子,踪着几个梳着歪辫儿的黄毛丫头,一天到晚地嘻嘻哈哈,唧唧喳喳,整个是一群“乌鸦与麻雀”。

张三说:“这几天我们家在给我打行李,嘿,我奶奶那个老不死的,偷偷塞给我一块旧怀表。啥资产阶级的破玩意呀,我啪的一下子就当着她的面给摔烂了……”

李四说:“你们听说了吗?上一批×××临走的时候,躲到女厕所里偷偷地扎在她妈怀里哭,臭德行样吧!——我可有话在先啊,咱们出发的时候谁都不准哭!”

“对,谁都不准哭!谁哭就把谁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其他的人就迎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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