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话题一转:“你可背过《下瞿塘》?”
方多病点头:“当然,‘争牵百丈上岩谷,舟子捷走如猿猱’,夫子说是少有的歌颂底层的诗词。”
叶灼立刻嗤之以鼻:“什么歌颂,这人与牛驴无异,有什么可歌颂的?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愿意在家种着一亩三分地呀。”
“方小宝,这他们如此辛苦拉船,每里才得四文钱。你一碗酒便花出去,还要嫌弃难喝……啧啧。”
方多病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应。
他本能地想说,天机山庄的银钱也是不偷不抢、正当途径挣来,为何不可随意花销?但仔细一想,这天机山庄的钱却也不是他亲手挣的,上次街头卖菜挣的那几文钱确实还不够他喝一碗酒的。
在家要爹娘养着也就罢了,出门靠李莲花养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怪不得他老是想把自己丢掉。
叶灼知道李莲花这是有心要教育徒弟,决定干脆再帮他一把。
“方小宝,那你知道官派纤夫这个主意,目的在何吗?”
“知道啊,为了降低漕运的成本。这征调民夫是不花钱的,连每里一文都不用给。”方多病突然反应过来,“欸,不对,你为什么也开始喊我方小宝?”
叶灼不答他,继续问:“可江南这一段需要逆水行舟的主因是泥沙淤积,既已征派民夫,为何不干脆兴修水利?”
方多病一脸‘你们联合起来为难我’的表情:“这……本公子又不是工部的官员……我哪知道。”
李莲花也不知道,便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看她。
“与工部无关……是因为户部无银。”
“若修筑水利,河段需要暂时停运,而沿岸各县财政都严重倚赖运河通商产生的税收,商贾也会施加巨大压力。”
“而且民众能够承担的徭役是有极限的,你看这些老弱病残,能修的起好工程吗?”
“水利工程损在当代,利在千秋,却苦于无法立即见到收益。短时间内筹措银钱的,得靠官营盐铁、茶税商税。”
“所以年前朝廷便有严查走私、追缴偷漏税银的政令,甚至想要提高盐税和茶税。但大小商会联合起来抗议,甚至发生了罢市。”
“地方官员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两者一合计,得了这么个结论——双方各退一步,把成本往下转嫁,毕竟运输成本一旦降低,便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你爹是户部尚书,应该知道什么是谷贱伤农吧?农民在丰年,反而会因为粮价的大幅下跌,过得还不如歉收的年份。”
“其他行业也是如此,如果短时间有大量人力涌入,尽管只是个表象,却会牵连着整个纤夫、脚夫、运丁、行脚商人这些运河底层的人,同时被压到最极限。”
“这些人却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只当是运气不好遇上天灾。”
“这针对一行一业的人,最是安全稳妥,若是平等地征调健壮劳力来服徭役,容易引得揭竿而起。”
方多病张大了嘴巴:“你是说……我爹??”
“这倒不算什么心机,只是正常的权谋。”
“如何在稳定和财源里取舍,本就是户部的职责。否则兵部的边防、工部的运河、刑部维持律法的人力物力,从哪里来呢?”
“我不是想让你觉得你爹不顾人死活。”叶灼扶了扶额,“我只是想说,通过‘势’来掌控他人,远比武功有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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