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北平……”谷王小声说道。
“北平由你镇守。”朱允炆顿了一顿,“陛下和燕王耳目众多,你不要在东宫呆得太久。”
谷王笑道:“怕什么,我这次入宫,只是来送土产的,至于别的,一概不知。”说完哈哈大笑,不一会儿,两人把臂出门。
送走谷王,朱允炆满面春风,谈兴大发,一会儿议论政事,一会儿谈经论道,当真口若悬河,字字珠玑。黄子澄见他兴致高涨,心中莫名其妙,几次试探口风,均被朱允炆岔开。乐之扬却知朱允炆为何高兴,但他如此忌惮燕王,倒是出乎乐之扬的意料。
申酉时分,差使了结,乐之扬骑马返回道观。刚到观门,就见小道童在门外张望,看见他来,笑嘻嘻迎上来说道:“师叔祖,你可回来了,今日观里来了贵客。”
乐之扬笑道:“是吗?”小道童笑道:“观主不让我说,你去了老神仙的云房就知道了。”乐之扬喜道:“老神仙回来了?”小道童笑道:“回来好久了。”
乐之扬将马丢给道童,快步赶到云房。门外守着两个甲士,见了他作势要拦,小道童忙说:“这是道灵师叔祖。”甲士一听,慌忙让到两旁。
乐之扬推门而入,扫眼望去,微微一惊。席应真坐在榻上,面露笑容,他的左边坐着燕王朱棣,右边坐着宁王朱权,两人便服小帽,正自谈笑风生。道衍坐在朱棣下首,略略侧身,聆听三人说话,道清拿一把拂尘,站在席应真身后,装模作样地驱赶蚊蝇。
乐之扬入内,房中人一时住口,道衍笑道:“可巧,刚说到道灵师弟,他就来了。”乐之扬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小道见过燕王、宁王。”朱棣打量他一眼,笑道:“道灵,不知怎的,我在东宫见你,便觉有些眼熟。”朱权也说:“不错,我也大有同感。”
乐之扬心子狂跳,当日紫禁城中,他和燕、宁二王见过一面,二人认出他来,那也不足为怪。惶恐中,忽听道衍笑道:“佛门讲究轮回,二位殿下和道灵师弟一定前世有缘,故而今世都做了老神仙的弟子。”
“有道理!”朱棣笑道,“老神仙一向慧眼识人。道灵小小年纪,已是不凡,今天是东宫的伴读,来日是朝廷的重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乐之扬忙说:“道灵出家之人,不敢贪图富贵。”朱权笑道:“君不图富贵,富贵逼人来,你又何必谦虚?”
乐之扬连道“惭愧”,席应真笑道:“二位王爷还是少夸两句,他一个小小人儿,哪儿担得起这样的赞誉?”说罢指着一张圆凳,“道灵,你坐下来说话。”
乐之扬落座,想起谷王所言,仔细打量朱棣,见他相貌粗犷,体格修伟,无论眼耳口鼻,没有一处与朱元璋相似;再看宁王,朱权容貌清俊,可是下巴稍长,眉宇凌厉,仔细看来,大有老皇帝的影子。
他看得入神,朱棣有所知觉,拈须笑道:“道灵,你看我做什么?本王的脸上长了花儿么?”乐之扬应声惊觉,笑道:“燕王气宇不凡,小道生平少见,不觉得多看了几眼。”朱棣笑道:“你还会看相么?那你说说,本王长得如何?”
乐之扬笑道:“燕王英气勃发,真是大英雄、大豪杰。”朱棣目光闪动,淡淡说道:“这话说过头了,我算哪门子英雄豪杰,不过是北平城的看门狗罢了。”朱权笑道:“四哥何必谦虚,父皇说过,若论英毅果决,诸王之中,只有四哥和他最像。”
朱棣大皱眉头,沉声道:“十七弟,这样的话不可乱说。”朱权只觉失言,忙道:“这是父皇亲口所说,并非小弟杜撰编造。”
云房中略略沉寂,席应真忽地开口道:“二位殿下,你们如何看待太孙?”朱棣笑道:“太孙仁孝之主,继承大宝,正当其人。”朱权也说:“四哥所言甚是。”
席应真摇头道:“你们嘴上不说,贫道心里也明白。太孙虽是储君,你们这些王叔,没几个真正服他。只不过,世上有一些事,只可天授,不能力取,一旦闹过了头,只会两败俱伤。”
燕、宁二王都是低头不语,道衍忽而笑道:“老神仙这话也不尽然,天意难测,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它的意思?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据我所知,东宫有人一直鼓动太孙削藩……”
“够了!”朱棣挺身而起,盯着道衍,面有怒气,“此话大逆不道,倘若传了出去,老神仙和我都保不了你。”
道衍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劳王爷关心,倘若太孙削藩,王爷连自己都保不住,哪儿还能保得住我么?”
朱棣的脸色阵红阵白,席应真盯着和尚,皱眉说道:“道衍,削藩的消息从何而来?”道衍笑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席应真摇头说:“分封诸王,乃是陛下钦定的大政。陛下有言在先,后世帝王,不得更变他定下的祖制。如若削藩,就是变更祖制,太孙一向孝顺,谅也不至于此。”
道衍笑道:“如此最好,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他口中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嘲弄神气。
席应真深深看他一眼,忽地闭目叹道:“贫道有些困了,各位如不介意,还请来日再聚。”二王对望一眼,起身告辞。乐之扬和道清将三人送到观外,道衍拉住乐之扬的手,笑嘻嘻说道:“为兄住在燕王府,师弟若有闲暇,不防前来一会。”
乐之扬默然不答,他在东宫受尽冷眼,全拜道衍所赐,再去燕王府一趟,只怕连小命儿也要不保。道衍察言观色,忽地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在东宫受的委屈,我全都一清二楚,良禽择木而栖,英才择主而侍。你我都是出家人,太孙只信儒生,如你一般永无出头之日。”说完大笑上马,跟在燕王后面,一道烟去得远了。
乐之扬心中惊疑,看样子道衍已在东宫布下暗探。照他的算盘,经他一番挑拨,乐之扬不受太孙重用,必然心生怨恨,道衍再加诱导,便可成为他布在东宫的一枚棋子。朱棣此人,看似自嘲自损,其实雄心壮志,根本遮掩不住,无怪太孙对他忌惮异常,想方设法找他的把柄。
乐之扬只觉头痛,返回云房,但见席应真坐在那儿,两眼望天,愁眉不展,当下问道:“老神仙为何发愁?”席应真叹了一口气,苦笑说道:“我犯了大错,当初就不该收下道衍,他和燕王搅在一起,这天下必定要出大事。”
乐之扬心以为然,说道:“可有法子拆开二人?”
“迟了。”席应真连连摇头,“燕王果决善断,道衍谋略深长,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朱元璋和刘伯温,不,比起朱元璋,燕王勇猛尤胜,比起刘伯温,道衍更加阴狠。这两人珠联璧合,太孙手下那一帮儒生,给他们提鞋也不配。”
乐之扬眼珠一转,笑道:“太孙也不是全无胜算,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问。”席应真怪道:“什么事?说来听听。”乐之扬吸一口气,轻声说道:“燕王真的是朱元璋的儿子么?”
席应真一愣:“何出此言?”乐之扬压低嗓音,将太孙、谷王的对话述说一遍。席应真面沉如水,默默听完,忽道:“乐之扬,这件事你要烂在心里,除我之外,不可跟第二个人提起。”
乐之扬见他神情,心头猛地一跳,冲口而出:“谷王说的都是真的?”
“不。”席应真徐徐摇头,“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乐之扬听得满心糊涂,忍不住又问:“那个妃子,道长见过么?”
席应真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道:“那天你一去不回,可曾找到秋涛了么?”
乐之扬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将那几日的经历说了一遍。席应真听得白眉轩动,不时流露出讶色,等到乐之扬说完,老道士伸出手来,把他脉门,探查时许,忽地哈哈笑道:“好家伙,阳亢之气果然没了。”
乐之扬喜道:“这么说,那个神秘人的内功心法,当真能够逆转阴阳……”席应真忽又默然,皱眉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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