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看得惊讶,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车还是船?”水怜影尚未答话,一个盐帮弟子笑道:“你新来的吧?这是‘宝轮车船’,上岸为车,入水为船。”
“帮主座驾?”乐之扬吃了一惊,“帮主选出来了?”那弟子看他一眼,面露疑惑:“这倒没有。”
乐之扬松一口气,极目望去,车船驶入人群,有如高台耸立,船头或站或坐,约有二十来人,紫、赤、青、绿四大盐使均在其中。四人各占一方,围着一根木桩,苏乘光被五花大绑,站在桩前。半个月不见,他满面胡须,容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兀自凛凛慑人。
乐之扬见他豪气不减,心中暗暗喝彩,又见五人身后放着一张酸枝交椅,上面端坐一个五旬老者,白袍大袖,玉面长须,双目微微闭合,仿佛正在入定。
乐之扬见他气度不俗,不由猜想:“这人穿着白衣,莫非是‘白盐使者’华亭?”
正想着,忽听锣鼓喧天,江上驶来一只龙舟,船上楼阁三层,张灯结彩,船头一支乐队吹吹打打,有人高声唱道:“富甲东南兮,唯我海盐,独占鳌头兮,谁与争先……”他唱一句,船上之人应和一句,乐之扬听得滑稽,拼命忍住笑意。
不久船到岸边,下来一个半百老者,身穿蛟龙袍,头戴飞鱼冠,手持一杆烟管,吞云吐雾,神情傲岸,到了车船之前,冲着盐使们略略点头。
水怜影凑近乐之扬耳边,悄声说道:“他是海长老孙正芳,盐帮三老之一,掌管东南五省……”
正说着,忽听一声炮响,漫天焰火绽放,火树银花,结成八个光彩夺目的大字:“天地八荒,玄武在北”。
发炮的是一艘花船,天上字迹刚刚变淡,船上又是一声炮响,焰火满天,结成八个大字:“三才五行,唯土是尊。”
乐之扬忍住笑,低声问道:“这是土长老吧?”水怜影点头说:“土长老高奇,北五省的土盐、岩盐、池盐,全都归他掌管。”乐之扬笑道:“看样子,他们都是来争帮主的。”
“这个自然。”水怜影娓娓说道,“盐帮弟子三十万,贩卖私盐余羡可观,不但人多势众,更是富可敌国,为争这帮主之位,必定打个头破血流。”
花船靠岸,下来一乘轿子,抬到车船之前,走出一个黑衣老者,五十出头,干瘪瘦小,看见孙正芳,登时怒目相向。
孙正芳放下烟斗,笑吟吟说道:“玄武在北,玄武不就是乌龟吗?无怪高兄爱坐轿子,好比乌龟出行,总要带着个乌龟壳子!”
高奇冷笑一声,大声说:“不敢,孙老弟独占鳌头,这个鳌是不是乌龟?无怪老弟说话不通,试想长了个乌龟脑袋,又能想出什么好话?”
孙正芳骂人不成,引火烧身,不由怒哼了一声,举起烟杆,闷头抽烟。高奇占了上风,得意洋洋,高声叫道:“井长老呢?听说他被西城捉了。他若不来,高某当了帮主,未免胜之不武。”
孙正芳呸了一声,说道:“天下的私盐,海盐占了一半,你那几颗土盐,吃了只会拉稀。”
高奇笑道:“海盐收入颇丰,但也不过占了地利,我若在你的位置,一半算什么?哈,天下私盐,少说要占四分之三。”孙正芳怒道:“胡吹大气,不知所谓。”高奇笑道:“我胡吹大气,也比你贪赃纳贿的强。”
孙正芳变了脸色,怒道:“你说什么?”高奇取出一本账簿,笑道:“这是你贪污的证据,这些年你做海长老,少说贪污了五十万两银子。”
“血口喷人!”孙正芳一晃身,忽地到了高奇身前,五指张开,抓向账簿。高奇向左一闪,却被孙正芳抓住账簿一角,两人同时用力,嗤的一声,账簿分成两半,孙正芳低头看去,忽地一呆,怒道:“什么狗屁账簿,根本就是一本皇历。”
高奇哈哈笑道:“我不过试一试你,你这么急着抢回账簿,足见心中有鬼,做贼心虚。”孙正芳气得连连跺脚,骂道:“放屁,放屁……”
两人正在争执,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两人抬头一瞧,笑的却是苏乘光。孙正芳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笑什么?”苏乘光笑道:“我笑乌龟打架。”孙、高二人曾以“乌龟”相互嘲讽,孙正芳勃然大怒,跳上车船,手起掌落,给了苏乘光一个耳光。
苏乘光大怒,虎目睁圆,精光暴涨。孙正芳为他目光所逼,不觉后退半步,打人的手掌隐隐作痛,方才一掌,不似打中人身,倒像是打中了一块石头,他不由心想:“我若叫他吓住,岂不叫人耻笑。”想着毒念陡生,掣出一口尖刀,扎向苏乘光的心口。
忽听“当”的一声,尖刀刺中一支短戟,孙正芳只一愣,回头怒道:“淳于英,你敢拦我?”淳于英淡淡说道:“孙长老,你还不能杀他。”孙正芳怒道:“为什么?”淳于英道:“事先说好,只有新任帮主,方可杀他祭旗。”
孙正芳的脸色阵红阵白,忽地大声说道:“这帮主怎么选?比武功,比资历,还是比赚钱?若比赚钱,孙某掌管东南,富甲天下,理所当然,该由我当帮主。”
高奇“呸”了一声,说道:“一帮之主,以德为先,光比赚钱的本事,说起来就是一股铜臭气。”孙正芳瞥他一眼,冷笑道:“咱们入帮图什么,不就为一个‘钱’字吗?以德为先,怎么不去考八股、当状元?”
众弟子一听,大感入耳,纷纷叫道:“对啊,不能替大伙儿赚钱,又算哪门子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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