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周吴正探出脑袋,把手中的一副金边眼镜递给宋明晓。
“这是啥?”
“戴上它。”周吴正摆出一个义正辞严而任重道远的表情,“这样哪怕你的眼神露怯,在别人看来,也是充满杀气的!辩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杀气!”
宋明晓大惊:“兄台何出此言?”
“上次发传单宣传乐团,我本来想着戴个眼镜能‘斯文败类’一点,结果有两个小姐姐被我吓到了,说我的眼神有杀气。”周吴正欲哭无泪,“宋哥啊,下次我再去文化广场宣发,求求你跟着我去吧……”
宋明晓一边点头一边戴上眼镜,心想你那是用力过猛,而我即使戴上眼镜也发不出力来。
刚把眼镜腿折开,周吴正突然一把夺回来:“桥豆麻袋!”一扭脖子,“魏远浩在吗?帮个忙!”
魏远浩从床帘里伸出手比个耶。
“把你当时组电脑的锤子钳子凿子斧子拿出来,给宋哥把眼镜腿往里别一别,宋哥头小,怕戴不住!”
只听见咚地一声魏远浩又躺了回去:“你当眼镜是机床上的模件啊,那玩意儿精细着呢!还有,我组电脑用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明晓听他们斗嘴,突然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感觉没那么紧张压抑了,于是伸出手来:“没关系,让我看一看吧。”
他真在洗漱间的镜子前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戴眼镜的样子。第二天早上起来,要不要拿起眼镜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下。
“戴上吧,挺好看的。”王崇瑄从他身后说,今天难得他穿了一身中性风的男装,说是要到现场看宋明晓打辩论,“实在紧张的时候,可以把眼镜当做一个屏障,不要看观众,也不要看对手,甚至不要看你自己,跟着感觉走就行。”
于是在这个无比紧张的台上,宋明晓想起了这个在宿舍里的插曲。这明明应该是轻快甚至搞笑的,但他笑不出来,连嘴角都在不自然地抖动着。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过得飞快,他根本听不进去其他辩手讲的是什么,只有主持人的串场词甜美却冰冷地提示着他这场辩论的进度:
“Nowlet’sgivethefloortotheDeputyLeaderoftheOpposition…”(下面请反方上院二辩的辩手进行陈述……)
“Nowlet’swelcometheClosingPropositionTeam1stspeaker,MemberoftheProposition。”(下面请正方下院一辩的辩手进行陈述……后面作者君不写英文了写中文了,请看官脑补英文吧,翻译这玩意儿简直让人头秃)
唯一的慰藉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进展就如同微信群里的八个文件一样,丝毫不差。
聚光灯打在脸上的那一刻,宋明晓心里想:就这么,机械地背稿,完成任务就好了吧。
应该是不难的吧,应该是即使像我这样一个躺平的咸鱼废物也能完成的吧。
他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刻着校徽的演讲台前,把稿子平放在桌面上。
“非常荣幸作为正方下院一辩在这里发表我的讲演,正如我方上院所提出的,我们支持推行这个举措:那就是,大学的教育应当是更加专注于社会分工的专门教育,而非通识性的全面发展。除了上院提出的观点,我方下院一致认为还有如下原因……”
那个眼镜仿佛真的发挥了屏蔽的神奇作用。宋明晓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不去看观众,也不去看和他打对手位的蒋越。
就像游戏里尽职尽责的NPC,按照代码一行一行地走完if…elseif…else…的程序。
好的,稿子背到三分多钟了,这时候正方上院的两个人会举手POI,挑一下上院一辩的那位小姐姐,她会问一个诉诸情感的逻辑漏洞,然后自己按照稿子里已经写好的内容解释……
好的,这次质询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下面该背第二个观点,然后是第三个,然后总结陈述,尽量控制住不那么抖地下场。
植入脑中的代码一行行地运行着,突然耳边传来清晰地叩击桌子的声音。
宋明晓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他看见一身黑西服的蒋越,优雅地举起手,从舌后发出的英音低沉动听:“Sir,pointofinterest。”
这是一次完全出乎意料的质询。后来宋明晓在深夜无数次复盘这次失败的辩论的时候,都会震惊于自己当时的心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害怕,而是一种从灵魂溢出来的羡慕与感叹。
他永远忘记不了蒋越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姿态,他站在聚光灯下,仿佛站在牛津学联辩论社的礼堂,古老的荣光从穹顶倾泻而下,照耀进人类文明思辨的深渊巨壑。
而他自己,也就一张脸能看。哪怕锦衣华服,精致的皮囊里永远是一个废物的灵魂。
第9章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讨厌他
宋明晓现在有两个选择,让蒋越质询、或者不让蒋越质询。
是的,当蒋越提出pointofinterest的那一瞬间,他还可以选择拒绝,不让他打断自己的继续发言。
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蒋越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思路已经像被刀斩断的织布、狗啃的草坪、叙利亚战场的废墟——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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