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诚说你罗永福跟着你爹烧了几十年的砖,从来没有失手过,为什么偏偏在我家烧坏了?
说,你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灌泡灌多了”以至于没掌握好火候,导致那一窑砖没烧透。
而罗永福却说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
说,杨忠诚事先准备不充分,砍来的窑柴,都是一些木质松软的“小枝枝柴”,没有一根儿像样的硬杂木,不但不经烧,火力也不够,塞满了窑灶也没有烧成预期的效果。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盖房子是杨忠诚的人生大事,而手艺则是罗永福吃饭的看家本领,两人各不相让,争吵已经到了快动手的程度,但双方都很好地管理住了各自的情绪而没有上升为斗殴。
因为那段时间正在严打,打架斗殴的成本实在是太高,所以过去浜子里靠挖镢斧头解决的问题,都改为了协调。
下浜的小队长说他管不着,官坪大队部说他俩闲得蛋疼,他们又一路吵闹到了三姓寨派出所。
但派出所说对于烧窑这种事情,没有具体标准,也没有相关法律法规,充其量也只是一种民间契约纠纷,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说清楚。说这种民事纠纷问题,按理说应该由法庭来管。
可那时候三姓寨还没有法庭,要打官司需要去隔壁一个乡的法庭或者县法院。
而且听说打官司的话需要写诉状,还要开庭审判,一审二审终审,前后不折腾个几个月,怕是解决不了。
可他俩一个农民,一个砖瓦匠,这么长的时间,谁能够耽搁得起?
再说,还需要去县城来回好几趟的车马费、住宿费、生活费以及打官司的诉讼费。
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让他们考虑清楚,建议他们最好是友好协商解决也就是私了。
至于私了的结果,元忠诚与罗有福谁也没有公布于众。
但这本来很要好的两家人,自打房子盖好后,再没有来往过,甚至连话都不说。
十几年来,双方走路时都绕开对方的家走。
好在两家一个住在高山之巅的白柳树垭,一个住在低山阴峪河大峡谷河边下浜的下屋场,本身见面的机会都不多。
罗永福的声誉也没有受到这一次烧砖没烧过心的影响,他依然三乡五村地包揽烧砖的活儿。
就这样,罗永福过了好多年忙碌但却殷实的日子。
当砖瓦需求量越来越大时,各村都建起了砖瓦厂。
再后来,三姓寨乡政府也办了一个砖瓦厂,属于集体所有制的乡镇企业,他们有资金,就引进了制砖机,建起了现代化的烧砖炉。
这些用煤炭烧出来的红砖相比以前的青砖来讲,强度相当,破损率低,价格也合理,省时省力还省钱,于是便没有人再费劲巴力地自己挖窑烧砖盖房了。
一转眼就把所有的农村小砖窑全部干倒闭了。
罗永福突然之间就没有了生意,又不愿意接受乡砖瓦厂的聘请,一时间便没有了财路。
这让他很着急,因为他还有一个远在他乡的女儿和年老的父母需要供养,没有经济来源可不行。
他把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祖传下来的砖盒子、瓦筒、瓦衣、钢丝弓以及转动平台等一大堆砖瓦工具收拾干净,用麻布仔细包裹起来放到了阁楼之上。
俗话说,一技在手,养家糊口。
罗有福喊天也没有想到,这祖传下来的、延续了几百年的看家本领,到他这一代竟然要失传了。
而让技艺失传、让他失业的竟然是一大堆铁疙瘩组装出来的机器。
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突然,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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