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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最后一张照片输入硬盘,屏幕弹出“确认完成”的对话框,袁方愣了一会儿神,才用鼠标在上面点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集中注意力?

袁方质问自己。他怀疑是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的缘故,可又觉得似乎不是。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就会在眼前浮现:忽明忽暗的火焰、午后阳光下那个手提喷壶的佝偻背影、还有狼藉的焦土和瓦砾、断裂的骸骨……与此同时,嗅觉的记忆力也陡然强大起来,那是散发着潮气和香味的植物,没有燃尽的檀香灰和裹挟着尘土的铁锈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看过那条令他触目惊心的新闻之后,昨日的点点滴滴仿佛全部虚化成了一场梦。

现在只要再次轻点鼠标就可以浏览他在白头老屋拍的那些照片了,可鼠标指针却又一次移动到了工具栏的网页新闻上面。他还是想再看一遍那条新闻。

《上海福州路一铁艺作坊发生爆炸,两人死亡》

昨日,上海福州路一私营铁艺作坊发生爆炸,两人丧生。

5月27日下午三点左右,位于福州路的一家铁艺作坊突然发生剧烈爆炸,同时燃起大火。记者赶到时,消防人员已将火势控制。记者在现场看到,这家铁艺作坊的一座石砌小楼和后院的几间平房均已坍塌,现场到处是焚毁的物体和灰烬。警方和消防人员经过近三小时的搜救和现场勘察,在废墟中找到两具人体骨骸。

据警方推测,火灾原因是该作坊工人对电焊用乙炔瓶存放和使用不当造成的。据悉,该铁艺作坊的私营业主和他的儿子均在这次事故中丧生。

袁方不由想起在白头老屋大厅里看到的那些涂着蓝漆的钢瓶。难道钢瓶里装的就是乙炔气体?——不,决不可能。仅是凭着快忘干净的那点中学化学知识,他也知道,乙炔是易燃危险气体,必须远离明火放置。可是在白石屋中明明还有火焰在燃烧,石屋主人就是再愚蠢也不会蠢到连这样一点安全常识都没有。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些钢瓶是空的。

如此说来,难道是后院那个工人电焊操作失误引起的吗?那爆炸的威力未免大了些,怎么连前院的白石屋都炸掉了呢?

收拢思绪,袁方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白头老屋的照片一股脑全放了进去,然后开始逐一浏览。

白头老屋的形象再次出现在眼前,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这种分析照片的活对多数人来说有些乏味无聊,但袁方却很喜欢,这是每次工作回来之后必做的功课。分析照片往往可以提醒他工作时忽略掉的一些细节,也能让他体验又一次发现新线索的乐趣。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大部分照片都不让他满意。由于拍摄时间正值午时,好些照片的光线层次感都不强。比如,白石墙壁那种特有的质感就没有充分展现出来。更大的遗憾是,一大堆照片里居然没有白头老屋的内景照。这又一次印证了他的一个观点——每次拍摄都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缺憾。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他很感兴趣的照片,是石屋顶部那个半鹰半人雕像的特写。无头雕像展开巨大的翅膀,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个巨大的问号高悬在天空,令人迷惑不已。点击“放大”按钮,雕像的细节变得清晰起来。袁方还在不停地按鼠标,最后,画面成了一大堆粗糙的颗粒。

这个雕像是什么意思?袁方想不明白。

照片一张一张播放下去。不久,又有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石屋入口的近景照。这是他给石屋门楼拍摄的诸多照片中的一张。

他忽然发现,石屋门口右侧墙壁上有一小块区域和石墙的整体色泽有点不匹配。把照片放大一些,看出来那块区域呈规则的长方形。不匹配的原因是因为这部分被涂抹了水泥,无法跟其他位置的白石一样富有光泽。接着,他把那一小块墙壁的图像单独放大,再用修图软件加工了一番,使它更为清晰起来。

这次有了新发现。

长方形区域上的水泥涂抹得并不均匀,水泥的边缘处露出了几个石刻字痕。

他瞪大眼睛,仔细分辨那几个字——

“DGERD1301”

“DGERD”应该是一个英文单词吧?袁方调出电子词典,输入、查询。结果却很意外——根本没这个词!分别又输入“DGER”、“GERD”、“DGE”、“ERD”等不同的组合,依然没有对应的词汇。

他这才想到,“DGERD”的意义也许有三种可能:其一,是一个不被一般词典收录的特殊词汇。比如是一组单词的字母缩写;或是某些专用词汇。其二,非英语词汇。其三,在它的前面还有字迹,但是被水泥覆盖住了。——他更倾向于接受最后一种可能。

那么“DGERD”后面的数字“1301”又是什么意思呢?袁方的头脑中灵光一闪,说不定这个字母和数字组合起来,表示的是白头老屋旧时的门牌号码呢。可转念一想,福州路以前叫四马路,完全和这几个英文字母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袁方有种直觉,一旦弄懂这几个字母和数字的含义,白头老屋的身份之谜也将随之揭晓。

在离开《谜境》杂志社以前,袁方一共打了四个电话。刘汉唐的电话依然没开机,这让他彻底放弃了用现代化通讯工具和老刘取得联系的念头。另外两个电话和京城博物馆的考古学家们有关,电话号码都来自于那份策划案的附录。一个电话打到京城博物馆馆长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女子,自称是馆长助理,叫虞心月。当她听说袁方是《谜境》杂志社的记者后,语气变得很客气,虽然没有马上答应袁方的采访要求,但答应尽快将此事转告馆长,等馆长定下时间就会通知袁方。另一个电话打到蓝奇教授家里,接电话的人是蓝奇教授的儿子蓝缨。两人简单通了几句话,蓝缨便答应下午与袁方见上一面。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警方的,结果和预想的差不多。警方新闻处告诉袁方,负责此案的沈剑警官很忙,暂不接受媒体采访,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媒体统一介绍石像和教授失踪案的进展情况。一通电话打完了,袁方发现,自己能马上见到的只有蓝奇教授的儿子蓝缨。

在热闹的地安门大街尽头,鼓楼和钟楼一前一后坐落在京城的中轴线上。虽然过去的晨钟暮鼓早已绝响,但或许是因为这两座城楼保存尚好,所以那一片区域依然多少萦绕着旧时的情调。

袁方在马路东侧一面红墙根底下下了出租车。抬眼望去,钟鼓楼的斗拱飞檐就在前面。蓝奇教授的家就在城楼后面那片纵横交错的小胡同里。看看离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早,袁方走进鼓楼东侧的一家饭馆,要了碗馄饨和一碟小菜,草草吃了午饭。

同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仅仅一天之隔,袁方已从大上海的弄堂置身于北京的胡同之中。晴空下,一群鸽子在两座城楼之间不知疲倦地盘旋着,煽动着悠扬的鸽哨。胡同里看不见人影,人们似乎都去午睡了。悠长残破的土墙上,是孩子们粉笔挥洒出来的涂鸦,那上面的图画和文字像是无人知晓的天机。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依稀残留着跳房子游戏的方格。一辆轱辘变了形的自行车斜倚在一户小院幽暗的门洞里,任由身上的尘土越积越厚。

穿行在这纵横交错的胡同里,袁方恍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他孤独地游走着,无法预知哪里会横生一条小径,哪一家小院的木门会倏然洞开。也许一不小心,自己就会堕入时间的隧道,分辨不清今昔何昔。他回到了童年。胡同里的春夏秋冬,街坊邻居的喜怒哀乐,是那么的熟悉和真切。可又在一瞬间,所有景象如同一部老电影里褪色的镜头,残缺不全,似有还无。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跳房子的小男孩,将一块圆铁片掷向天空,铁皮似一片羽毛向最远处的方格子里飘落……

一阵“叮呤呤”的车铃声惊醒了袁方的思绪。

让过骑车人,他目光迷离地抬起头。胡同口的电线杆旁有块红色指示牌:平安巷。

——蓝奇教授的家就在这条胡同里。

光从门脸看,袁方就知道,蓝教授家是一座保存完好的老式四合院。门楼顶上有着青灰色的砖雕,虽然有一点残破,但还是能看到繁复细腻的花草纹和云纹。同样镂刻着花纹的木雕门头下,有两个突出的六边形棱柱。经过最近一段时间补习古建筑知识,袁方知道,这两个棱柱体准确的称呼叫做“门簪”。顾名思义,是说它们就像是别在女人头上的簪子。在过去,门簪的有无和多寡往往说明一家主人地位的高低。门簪总是偶数,四个要比两个强,两个要比没有好。此处两个门簪上写着个朱红色楷体字:如意。

在大门两边,一左一右安放着两只完好的石门墩,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蹲踞在门墩之上。每只门墩上都雕刻有精细的图案,能看到正面图案是一只花瓶插着三把戟,瓶生三戟,取其谐音即为“平升三级”,这自然是旧时官宦人家喜欢听的吉祥话。两扇紧闭的木门上,暗红色的油漆已经剥落,两只生锈的兽头各衔一只门环。门两侧,还有一副用金属镌刻的对联。虽已磨损,上面的字迹还可辨认:日亨君子道,天向吉人居。

袁方想叩动门环,却发现在门左上角有个红色门铃。按动门铃,稍许,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迎了出来。

此人正是蓝奇教授的儿子蓝缨。他穿了一件看上去很高档的浅色亚麻T恤,鼻梁上架一副水晶眼镜。他态度审慎地和袁方打了招呼。从他刻意保持的平静来看,袁方反倒猜到他的情绪在此之前可能有过很大波动。能想像得到,父亲的突然失踪给他带来了沉重打击。

蓝缨礼貌地请袁方进院。绕过影壁墙,果然是个典型的四合院。东西南北四面的房间围出中间一块长方形院落。一只白色波斯猫见有生人来访,警觉地窜上漫覆着青色瓦片的屋顶,悄无声息地走了。在正北堂屋左手边,一条不起眼的幽暗走廊通向后院。袁方知道,标准的四合院后院还会有一排房间,俗称“老虎尾巴”。从前,那里是大户人家下人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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