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元猝不及防,又被她气得差点呕血。
然后他目光往下移,望见秦桑身上云雁纹的补子,咬了咬牙道:“还未恭喜你荣升大理寺少卿了呢。”
现在朝中风声鹤唳,除了杜世元首当其冲,许多曾经向三皇子示好过的官员都被牵连。
隆兴帝将清算事宜交给了陆昭,陆昭列出长长的名单,毫不留情将他们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转眼间朝中的风向就变了,朝臣们开始纷纷向陆昭示好,明白自己的前程都系在他手上。
而被波及的朝臣里,三司中的大理寺首当其冲,大理寺卿罗仕和大理寺少卿江闫都被查出曾与三皇子勾结。尤其是江闫还曾在义庄放了场火,试图帮三皇子掩盖关键证据。他吓得托了许多人去找陆昭求情,最后总算免于被追责,只落了个罢官的下场。而大理寺卿罗仕则远调到地方为官,彻底在京中失势。
有人受罚就有人领功,除了沈穆和长宁侯杨遇护卫京城有头功,当时守城的将士们也全受到了封赏。
而文官之中,受到最大擢升的就是秦桑,她在陆昭的上奏提议下,直接升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在不足两年的时间里,从仵作升至四品少卿,在大姚历史上都从未有过,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女子。
所以如今站在杜世元面前的,就是本朝最有前途的女官,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将她视为大姚女子的骄傲。而且京城谁人不知,她还是公主府世子视作珍宝的妻子,无论何时都毫不避讳对她流露出尊重与爱慕。
这就是他十几年来视为累赘的长女,曾经以为她对杜家唯一的价值,就是以侍郎府嫡女的身份攀一门好亲事。自己曾嫌弃她、鄙夷她,又想打压她、摧毁她,用尽手段高高在上,想树立起她永远也无法撼动的权威。
可如今这权威彻底倒塌,杜世元在两年前打死也想不到,他们身份竟会倒调过来。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女官,一个是即将被贬谪出京的罪臣,杜世元这时才发现他从未发现过长女的野心,看清时却已经太迟。
而女儿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背脊笔直如一棵破空而生的翠竹,然后她微弯起嘴角,缓缓开口道:“下一见面次,爹爹是否应该向我行礼?”
杜世元身子发颤,指着她一脸怒容,随后躬下身子猛地咳嗽几声,几乎要把满腹的不甘和恐惧都呕出来。
秦桑却一脸轻松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道:“难道不应该吗?爹爹外放做了七品官,见到我这样的四品京官自然需要行礼,这是爹爹曾教过我的事,我可从未忘过。”
杜世元捂着胸口不住地发抖,气得转身想走但踉跄两步差点跌倒,于是扶着树干喉咙如风箱般喘着气吼道:“像你这般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之人,迟早要遭报应!”
秦桑笑得眯起眼,道:“若是忘恩负义之人就要遭报应,那第一个受到报应的就该是爹爹你吧?”
杜世元抬起眸子,一脸怨毒地盯着她,突然问道:“到了这地步,你老实告诉我,长宁侯到底是不是秦枫?”
当初在皇宫设接风宴时,他离长宁侯太远,并未看得太清楚。可后来在皇宫他又见过杨遇两次,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加上长宁侯对秦桑的态度,他再蠢也能琢磨出些不对劲来。
长宁侯常年在西北驻守,怎么会同秦桑有这般情谊,还将她认作义妹,为她求来县主的封号让她风光大嫁。
可长宁侯是身份尊贵的人物,杜世元曾经私下去过长宁侯府,想要找杨遇试探一番,但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实在是令曾经的侍郎大人丢尽脸面。
于是他下定决心,再见秦桑时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好歹秦枫也当过自己八年的儿子,总归该有些情分在,往后还能有可用的地方。
可没想到他斟酌再三问出的问题,秦桑轻飘飘地回道:“不是,长宁侯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杜世元又被噎得胸口疼,然后才发现只要他们否认,自己根本没法证实,毕竟当初是自己亲口说出长子已死的消息,这问题问出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就在他握拳懊恼之时,又听秦桑悠悠道:“他是不是哥哥,对你很重要吗?”
杜世元气得瞪眼吼道:“当然!秦枫可是我儿子!”
可秦桑朝他走近一步,弯腰问道:“是吗?秦枫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杜世元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然后从她的眼神中看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他恼羞成怒地道:“没错,秦枫就是你娘带来的野种,我为了掩饰他的身份,一直将他视为亲儿子般对待,养了他整整八年,这难道不算情分?”
秦桑第一次从杜世元口中证实哥哥并非他亲生的事实,虽然早有准备,还是难以掩饰地震惊。
平心而论,杜世元对哥哥确实算不错,虽然他因为要求学经常不住在家中,但只要回家都会给哥哥带回礼物,领着他们出去逛街。当然,他手里的每一锭银子都是秦家的。
而自己,也是曾在杜世元那里享受过五年的亲情的。
思绪回到从前,秦桑心里便有些难受,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心软,认真道:“所以你和娘亲成亲之时,就知道她是为了给哥哥找个父亲才招你为婿。而你对哥哥好,也是因为你需要秦家的资助,想要讨好母亲对不对?”
杜世元被她说中,羞恼地垂下头来,然后他长叹口气道:“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那时对你们算是不薄吧。其实你娘死后我也曾后悔过,可我杜家需得有个人继承香火,你继母为我杜家留了后,我自然要以她的意愿为主,她容不下你,我又能怎么办?”
秦桑听得想要冷笑,周氏与自己并无感情,杜世元却给自己当了五年的父亲,是他亲手抛弃自己的女儿,让她在庄子里自生自灭,现在却又懦弱地甩在了继母的身上。
于是她懒得听他继续忏悔,直接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哥哥的生父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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