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白的是匪,红的也是匪,老百姓还能指望谁呀?”
几个老板绝望地叫起来。也有人气愤不过,小声嘀咕着。
倒是鞋铺老板,心犹不甘,问道:“长官,是不是请你费神,先在贵部查一下?”
“查什么?”丁泗流可算找到冤大头了,专朝着鞋铺老板一人去了,“查我的弟兄有没有杀人越货的土匪?我把全连弟兄集合起来,让你们这些资本家老爷认一认?”
喜饼铺子老板迫不及待地点头:“那最好,那最好……”
卖成衣的老板也点头:“这样大家就都放心了。”
丁泗流“砰”地一拍桌子。
“放你妈的大头鬼!老子连里的弟兄,都是堂堂正正的革命军人,规规矩矩的好人,你们凭什么打上门来怀疑他们?真要老子集合队伍认人也可以,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老板们面面相觑。
“你们每人拿出二十块大洋来码在这桌上,我让值星排长集合队伍,认出到你们铺子里拿东西的弟兄,我马上枪毙他个狗日的;认不出来,哼,那可对不起了,大洋就算是名誉金,留下充公了,怎么样?”
丁泗流得意地笑起来。他算准这些蚊子逐血似的臭资本家本质上和乡下土豪没什么两样,都是守财奴,把每一个铜板都看得比爹娘绑在一起还重,叫他们花点钱,等于要他们一次命。
几个老板听了“条件”,不但不再疑惑,反倒齐齐地恍然大悟,透彻了然的样子。原来这位红军长官就是生着法子要钱啊!这是谁的地盘?汀州城如今在谁手上?红军长官把连队集合起来,你就能找到那些下手抢他们铺子的人?红军又不是傻瓜,连“汀州王”郭凤鸣都被他们轻而易举打败了。到那时,不是他们来找人,而是变成他们来送钱了。就算红军走了,不也留下个天大的笑柄,让汀州城内工商界笑掉大牙嘛。
鞋铺子老板朝其他几位使个眼色,满脸又挂上了卖鞋般的笑容。
“红军长官,真对不住,可能是兄弟们弄错了,多有打扰,得罪,得罪,我们再到贵军其他处去找找看。”
“对对,我们去另找。”
“打扰长官了。”
“抱歉,抱歉……”
几位老板缩头缩脑,就要开溜。
丁泗流喝道:“都给我站住!”
几位老板就像栽下去的树一样不动了。
“这点鸟事,你们不要去打扰朱军长,这种事不归朱军长管。”
“长官,那归谁管呢?”
“对对,请长官指点迷津。”
“要找你们就去找毛委员,他爱管这些鸟事。”丁泗流说。
五 黄松的革命刽子手使命(1)
黄松是地道的客家人。他家老辈在大宋年间为躲避战乱,由北方中原跋山涉水来到上杭,世世代代就再没人离开过这里,一直靠着给人做雇工种田讨生活。到黄松这一辈,至少前二十年也没看出有什么改变生活轨迹的苗头,他仍然靠给人做雇工养家糊口。他的东家也是村里的首富大户叫黄天骄。黄天骄是黄松的东家,黄天骄的爷爷是黄松爷爷的东家,往前数五百年,大抵也是如此,都是黄姓人家,富为财主,穷为佃农。若是朝后再看五百年,结果当然也足以令黄松气馁,因为他实在看不出命运的转折关口在哪。田是东家的,力气和双手是自己的,两下里分得就像太阳和月亮、白日和黑夜那样分明,都这样一辈辈往下传,别说五百年后了,就是五千年过后,恐怕也脱不了照旧的轮回,黄天骄的子孙还是财主,他黄松的子孙还是雇工。除非黄松或者他的子孙能富起来,摇身一变成了财主,就不用日晒雨淋辛苦地下田劳作了。对了,富起来当然也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田,自己不下田做活,田由谁来耕种?当然要靠雇工了。可是,怎么才能富起来,像黄天骄一样富起来,有着自己的田呢?黄松茫然了。据说他爹为这个问题思考了一辈子,也没想出来应该怎样致富,否则,他们爷儿俩何必还得给黄天骄做雇工呢?都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黄天骄说过,那不过是陈胜、吴广改朝换代的一绺涎水罢了。刘邦斩蛇起事的故事穷鬼们都爱听,可世上有几把刘亭长的剑?倒是天下蛇蝎之多,谁能斩得过来?
平心而论,财主黄天骄对雇工不错,粮租催得并不狠,到了交租粮的日子,拖个三日五日他也不计较,说反正庙也不跑、和尚也不跑,急什么急?遇到灾荒年,佃农想减些租粮,黄天骄也都好说话。
早年间,有一年过年,黄天骄不要村里公田一斤谷,完全由他出资,请了上杭县最有名的“书子戏”,即丘必书的木偶戏来村里演出《武昌起义》,全村男女老少吃饱吃不饱的都去看了全本的“书子戏”,算是过了个好年。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到底五百年前的亲兄弟、一家人。村里有不少人念财主黄天骄的好,直到“闹红”那年也还没忘。
后来闽西刮风似闹起了共产党。共产党“闹红”,领着穷苦农民赤色暴动,打土豪、分田地,成立苏维埃政府。村子里来了一个自称是从龙岩城里来的姓谢的外乡人。谢先生一副教书人模样,留长发、穿长袍、戴眼镜,人比瓜秧瘦,说话慢声细气的,动员人们起来革命造反却毫不含糊。村子里很快成立了“铁血团”,这名字听着就让黄松背后生寒。村里青壮年男人差不多全都加入了铁血团,谁不加入,那是要吃白眼的,黄松也不例外。风雨来了,想不湿衣服都不行。参加铁血团,还是二叔替黄松报的名。黄松的二叔欠了黄天骄几担租谷,一直不想还,黄天骄过年前催讨那笔陈账,惹得黄松二叔很不高兴。听谢先生说铁血团要打黄天骄的土豪,二叔眼睛就先红后绿了,自己在参加铁血团的名册上摁了血手印不算,还想用另一个手指头替黄松也摁一个,被龙岩来的谢先生给拦下了。谢先生说,革命不是借谷子、还谷子,要自觉自愿,谁也替不了谁。二叔就来家搡了黄松去,也摁了一个血手印,算是加入了铁血团。
五 黄松的革命刽子手使命(2)
铁血团成立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大半个村的男人、女人前呼后拥,挤进了财主黄天骄家大院,几个小后生跳进猪圈,揪耳朵、拽腿、扯尾巴的,拖出一口最肥的花猪,当即使刀捅翻了。这边花猪的嚎叫声刚落地,那边女人们诈唬声又起来,张罗着抱松木劈柴烧水褪毛,过年一般热闹。谢先生主事,说这花猪的肉要全村穷人一起分,只要参加了铁血团,谁家都少不得分一份。他这么一说,村里男人女人都嫌那头二百来斤的大花猪太小,全村男女老少的目光就由死猪移到了活猪身上,有人说干脆再杀一头!
于是又拖出一头黑猪一刀捅翻……
黄松拎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猪肉朝家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要黑没黑,那块猪肉的血水漓漓啦啦一路抛洒,后来都变成了黑色。在村子西头那棵高大的菩提树下,他遇到了老东家黄天骄。这天从太阳还没露脸,黄天骄一家人就齐暂暂地一个不漏,都被铁血团的弟兄用矛枪和大刀押解到田里耕种去了。这个注定要革命造反的日子啊,穷人们要杀财主家的猪、吃财主家的肉了,还能不给老东家一点颜色看看?黄天骄一家老小都是空手吃租粮的,哪会种什么田呀?他们像一堆东倒西歪、没插周正的稻草人,在大田里晒了一日,别说吃午饭了,连水都喝不上一口,直到他老婆昏倒在田头,铁血团的人才答应让他一家到树阴底下坐了一会……天黑了,铁血团的人才押着黄天骄一家人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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