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乱哄哄的声响都蓦地远离,他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了。
柯子末多年以后回想那一天,仍然只觉得冥冥之中连老天都在帮他。
四个月后,又逢中秋。
马车在空荡荡的官道上轻快前行,两旁高大的乔木郁郁森森,叶片间黄绿交杂,筛漏出斑驳的光线。
“公子,现在已进苍冉境地了。”
柯子末放下书,伸手撩开车帘探头望了望,“别停,走吧。”
“哎。”
时隔一年,他再度踏上返乡的路,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平静的,还带点喜悦和惴惴不安,如今却是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去年初冬离开苍冉的一路上,柯子末浑浑噩噩,失魂落魄,无所适从,心里想着一个人,整日整日地想,想他身在何处,过得怎样,想他是不是也在惦念着自己,想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想着想着,就不敢再想。
柯子末闭上眼睛往后靠住软垫,不由地感慨,到底还是回乡了,大约后半辈子也就在这过了。
当然,首先要把旧账算清。
陶台升,你给我等着。
八月,焕河城知府换任,御前钦点一品状元柯子末任焕河城知府。
随后,他四处搜集陶台升多年下来累积的罪证,详细写了一份奏折,上表朝廷。刑部受理此案,据说牵连甚广,苍冉郡一众大小官员均曾对其暗中贿赂,助他倒卖军饷、私通外敌、盘剥过往客商,陶台升本人更是在边境拥兵自重,欺压异族,并且跟前任知府沈惠的死脱不了干系。
皇帝看到折子勃然大怒,当下呵斥御史台纠察不力,派巡府前往焕河城。
巧的是,巡府正是柯子末同榜探花,与他颇有几分交情,陶台升拉拢无果。
十月,兵部、吏部、御史台接连转发三道圣旨,收去陶台升所有兵权,官降三级,削爵,抄家,流放北疆,无诏不得入京。
陶台升被押解进京的时候,柯子末前去送别巡府。
“陶大人,”他拱手笑笑,“一路顺风。”
陶台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仰头大笑!
“柯大人,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柯子末负手,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陶大人还是多操心点自己吧。”
十一月,柯子末上奏阐明苍冉郡形势,地域狭小山寨林立,不宜多建城池,知府与苍冉总兵分责不清,官制冗沉人浮于事,结党营私之流甚多,百姓怨声载道,肯请裁练精兵,选拔干将,减少官职名目,免去苛捐杂税。
朝廷争讨再三,最终同意了他的办法,并颁布圣旨,苍冉郡三城合并,撤知府衙门,设郡守提督府,命柯子末为首任苍冉提督,兼苍冉军主军参赞,在总兵到任之前代为督军。
“哎哎,瓜子壳别乱丢,你看你都扔到地上去了。”柯伯母拿扫帚敲敲藤椅腿。
柯子末懒洋洋的,“嗯,我一会儿扫扫。”
柯伯母没好气道:“省省吧,等你扫,能等到明天去!”
柯子末哼唧两下,不吭声了。
柯大叔走过来,抽着烟杆在门槛上坐下,咧嘴笑,“别说他了,你不是在扫地么,顺便扫了就行嘛。”
柯伯母叉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特别碍眼。”
柯大叔吐出个烟圈,“你也省省吧,过两天他还得回去城里,和和气气的比什么不强。”
柯伯母叹口气。
秋夜的风略有萧瑟,卷过树梢和衣角,带来一丝冰凉的气息。
弦月高悬,残蝉歇晚,虫鸣声消停了许多,柯子末毫无睡意,在寨子里游荡。
像个孤魂野鬼。
柯子末非常烦躁,他挠挠头,转过身,顿住,又转过身,原地转了个圈。
“唉。”他拿着提督令牌看看,“我还真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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