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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清水微澜(1)

段文煊把车速压得很低,时速不足四十公里。雪亮的车灯照在两旁行道树上,婆娑的枝叶徐徐地向身后退去,到处都是斑驳凌乱的影子。

他刚从宁宗岭家里出来,是专程去拜访老领导的。当然,话题是最为敏感的这次换届选举。宁宗岭还是一脸平和的样子,对段文煊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说话总是启发式的。

段文煊的爸爸段举病死在校长办公室,算是以身殉职,时任县委副书记的宁宗岭到家里慰问,碰见了大学毕业的段文煊。交谈了一会儿他感到这是棵好苗子,就诚恳的说,咱们东清是块风水宝地,背靠青山面向平原,将来是大有作为的,欠缺的就是谁来挖它。东清人几十辈子挖它,欠缺的就是知识。段文煊明白宁书记的意思,读研两年后真的回到了东清。他知道自己脾气倔强不善交际,在大城市是很难容身的,还不如回老家。老家人朴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也非常疼爱老娘,这些年她操持这个家真的不容易,爸爸死了,自己又多年在外,是她挣扎着供自己上学读研,终于盼到了我学成归来的这一天,也该好好的孝敬她了。宁宗岭对段文煊家乡发展很高兴,这是东清县唯一的硕士,还来自高等学府,在东清他就像中了状元一样,搁过去,那是要披红戴花摆酒庆祝的。来之不易,必须妥善安排。宁宗岭开始想把他带在身边,经过再三考虑,把他安排到了教育局,特别关照要放手使用,别弄那么多条条框框,他在北京上了六年学,比咱们见过世面。段文煊学的是历史和法学,干教育也是他的家传,所以工作的有声有色。宁宗岭一直注意他,段文煊的每个升迁,都得到了他的点头和默许,可以说段文煊的成长是在宁宗岭的呵护下一步步走上来的。

仕途上一路顺风,段文煊有点飘飘然。这次常务副市长选举被组织部列为候选人,人大筹备会也把他推了上去,他有点水到渠成的感觉。论学历,没有可比的,他最高;论资历,他也是土生土长一步一个台阶;论政绩,他在开发区建设中的贡献受到了省市领导的肯定;他还是最年轻最有潜力的,老百姓的口碑也不错,用徐彬的话说就是东清的一颗新星。这就给了段文煊一个错觉,真的竞争起来他当仁不让,而且势在必得。别小看这个常务副市长,在东清可以直接参与决策,有极大的话语权。台子宽了可以放开手脚,机会多了可以施展才华,还有更重要的,它是向上攀升的梯子上的关键一步!这是很多先例证明了的。

陶然茶社徐彬的危言耸听泼了段文煊一瓢冷水,让他打了个激灵;宁宗岭的一番话又给他猛击一掌,让他忽然惊醒了!

老书记的话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看来自己真的很嫩,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市长的位子是那么的有诱惑力,吸引了众多追求的人,也招来众多无形的手。你知道全力竞争,那谁不想呢?哪个人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些年跑官要官早不新鲜了,甚至还有明码实价卖官的呢。以喻书记的人格来说卖官决不可能,但他能挡得住来自上面的压力吗?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可以想象,对手不惜拉来各路神仙助阵,送钱送礼送古玩的不会是少数,甚至还得提防使出抹黑揭疤的杀手锏!正如宁书记所说,他们都是有各自权力的人,也都有各自圈子的人,城府极深。身居高位的不仅要提携子弟兵,还要为自己安排退路,那些抬轿子的呢?恨不得把上司顶上去,给自己腾出个位子来,所以全力以赴推着他走。这里有一条利益链,这就成了一连串的动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清水微澜(2)

这个常务副市长之争,可以说是一场实力的博弈,以一个刚出茅庐的学子之力,能跟他们抗衡吗?我不过刚干了不到三年的区长,靠政策当上的市委委员,拿什么资本去当敲门砖?宁书记说了,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已经给喻书记打了电话,他还想会会自己的老搭档,也试试自己这一票的影响力。

“按常理说你不是最有利的竞争者,还嫩着呢。比你老谋深算的人多着呢。所以对当前形势要有个清醒的估计,可不能脑袋发飘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要竞选,就要有充分的准备。你连几个对手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光算计自己那点功劳有什么用!评功摆好谁拿不出一大堆来?”

“事实上这还不是真正意义的*,票跟票的重量也不一样。比如现在我的一票就比你的分量重,那当权的在位的呢?有时候这些票就是风向标。说句私房话,你要争取的主要是这些有分量的票,有带动作用的票。现在你手里有几张啊?”

“我想别人肯定在摸你的底,看看你有没有破绽,看看你有没有后台。也许有人对你不屑一顾,毕竟是轻量级的嘛。成功是给有准备的人预备的,你千万别灰心,努力争取,充分发挥你的优势,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我对你是有信心的,你有这个潜力。不是说三十而立吗?再过几年你就四十了。不是说要实现报负吗?现在不可多得多机会来了。”

“该出的力我出了,需要的话我也能出去走走。但是你千万别高估我的影响力,我在家赋闲两年早就过气儿了。我勉强算是把你扶上马,还谈不上送一程。该出牌的时候就全靠你自己的功力了。”

可是我有功力吗?我有家底吗?我有好牌吗?

段文煊摇下车窗,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是他保持大脑清醒的常用做法。他听到了公路边的东清河汩汩流淌的声音,节奏舒缓波澜不惊,温顺的像个小姑娘,让小城郊外显得格外宁静淡泊。他索性在行道树边上停下车,熄了车灯。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静静的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风轻轻地吹着,凉爽而轻柔。他轻轻的合上眼睛,欣赏那美妙交融的流水声,蛙叫声,虫鸣声,仿佛一首大自然的合奏曲,和谐,委婉,纯真。大自然就是这么慷慨,他要把人的痛苦忧愁愤怒悲哀统统抚平,浸入平淡,返璞归真。这里比陶然茶座更清静,段文煊,是该静下心来捋一捋眼前面临的事情了。

传来自己有望成为市长候选人的首先是徐彬。他以成功商人的牌子,以改革、搞活经济的劳模当选了市人大代表,还是提案委员会的头头。他的话应该是可靠的。而且从他为自己出谋划策聚拢人气的态度看,好像比自己还有信心,是志在必得充满希望的。他交游广泛,政府里人大里都有吃喝不分的朋友,他这一票不止等于两票。他是个颇有心计的人,既然能给我出谋划策就能给我拉票,是自己最得力的人。

宁书记已经和喻乃杰打了招呼,为自己铺了路,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张牌。虽然退下来了,毕竟在东清经营了二三十年,还是有人给他面子的。他不是说他的一票比我的还重要吗?要不是时过境迁,老书记晚退个三年两载,也许现在的局面就是别人在发愁了。

三年中我主持的碧水花园从拆迁到配套工程衔接,取得的成功是令人瞩目的,被宣传成了城建工作的典范,受到了省地两级领导的表扬,这应该算政绩吧?何况城建是常务副市长最主要的工作,这也是一张过硬的牌。城市管理、GDP的指标、就业和绿化,临清都是全市做得最好的,有数字可查,无可争辩,这应该能给我加分。在大名单五个候选人里我的学历最高,年龄最轻,也应该是一张牌,年轻不就是资本吗?不过这张牌怕没人买账,可能有人买来的学历比我还高呢,别人不知道来路而已。再说人家也可能把年轻说成是经验不足,难当大任,甚至用一句他将来有的是机会就能把自己排除在外。

清水微澜(3)

其他呢,还有可出的牌吗?

段文煊绞尽了脑汁,头有点大了,他从衣兜里拿出红塔山点上。他平时很少抽烟,爸爸就是因为嗜烟得了肺病,最后死在了烟上。他理解爸爸的苦衷,一生空有抱负,但是脾气犟,不得人,所以从不得志,还受了很多委屈。他憋闷啊!段文煊吸取教训,他的烟只是社交场合的道具,不是特意到老领导家里请教他是不会带烟的。而现在香烟派上了用场,他猛吸了两口,想让大脑兴奋起来。

还有什么呢?艰苦朴素的作风?有人赞扬有人会说是做戏。两袖清风没有吃请受贿?那也算得上是一种光荣吗?而且哪个候选人不能拍胸脯说自己清白?吃喝完了洗洗手,又是一身正气!谁也没经过考察,只怕将心比心他们也在猜疑我呢!

能出的牌本来就不多,宁书记还说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劣势,劣势太多了。首先就是没有谁为我吹喇叭抬轿子,别看区里那些人也挺关心,关副区长还说已经给你安排了送行的酒了,或许让宁书记说准了,他们更关心的是我空出的位子。这几位水平也有限,除了给我鼓鼓士气,连一个确切的分析都没有,更别说出主意了。真站到台子上我简直是赤身*。我能自己宣扬自己吗?就像台湾竞选似的?笑话,现在公开竞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另外一个劣势是没有根基,以前不少人公开说我是宁书记的人,没人认可我在方方面面做出的努力,也不愿意肯定我做出的成绩。省里领导的表扬也是说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我只是积极进取,密切配合,想怎么解释就往那边靠,松紧带似的。现在宁书记退下来了,原有的资本化为乌有,即使他在台上那几年,不也有人咬我吗?还有国资局局长兼管规划局的严铎,对我碧水花园的擅改设计争抢项目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好像我在争名争功,收买人心,话里话外带着尖刻的芒刺。也难怪,水大能漫过鸭子吗?他是开发区领导小组成员,在这个项目上我一直没跟他很好的沟通,甚至还争论不休!他省里有人,还是市委常委,论人脉比我深多了。他对我有很多误会,我就是想辩解也插不上嘴呀!关键的是他和我同台竞争,绝对是重量级的!

不知为什么,段文煊脑子里忽然闪出了黑头的影子,还有徐彬的话:他们从来不是你我的朋友,更不是知己,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利用他们。难道,徐彬的意思是黑头一伙也是我手里的一张牌?“你不敢干的他们敢,你不能做的他们能。”徐彬是在暗示我利用手里的一切武器,包括黑头这样的地痞无赖!不,绝不!我就是不能当选,也不能自甘堕落!我怎么可能和这些家伙沆瀣一气联手做事?我成了什么样的人?动机,段文煊忽然明白了徐彬请他们喝酒的动机,是想让他们在我的竞选中作势,是为我的竞选招兵买马!哼哼,我不但不需要,也绝不领情。这些兵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添乱没任何价值。

究竟该怎么应付现在的局势呢?段文煊的脑子越想越乱了。他站起身来在河边来回的踱步,又点上了第二支烟。

谁最能进入三个正式候选人名单呢?严铎没有意外,因为他资格最老,呼声最高,是肯定出线的。财政局的李局长把握也比较大,他一直握着东清的钱袋子,而且是个老好人,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在市里颇有人缘。发改委主任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估计有不了什么作为,在模棱两可之间。关键是公安局长李东生,在东清的名头最响,有人求他有人用他有人怕他。但他也受到了不少责难,东清的治安不怎么样嘛!再说他几十年单打一,就知道抓人破案,综合能力五个人里最差,当市长管经济无异于赶鸭子上架。他进正式候选名单的概率最低。从宁书记的话里看,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优势没把握,挤进前三名应该没问题。真正到了最后,估计有不了五成胜算。

清水微澜(4)

哎,是谁把我裹进了这个漩涡?把本来平静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的。是喻书记宁书记?是那几个不靠谱的同事还是徐彬?段文煊没想想,其实正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在他的潜意识里有野心,在他的胸膛里有一团火,没因由还要显示自己呢,何况常务副市长的位子在招手?既然已经上了路,他能随便罢手吗?但事到临头,找不到良策,原本十足的信心现在不到五成的把握,而且越算计越心虚,就难免进退失据坐立不安了。

原来一清见底的东清河,眼下已经有些浑浊不清了。但水面上的月光还是十分的明亮耀眼,仿佛在和自己对望着。段文煊忽然动情的轻唤一声:喻如意,多像是喻如意的眼睛!那样清澈,那样透明,那样深情那样无邪!一股激情突然升腾起来,喻如意,喻如意,喻如意!你现在在哪?我爱你,我想你,我需要你!多想听听你的心里话,多想依偎在你的身边!你能帮帮我吗?我太无助了,我要跟你说!段文煊忽的掏出了手机,迅速的打开翻盖。可是,我要说什么呢?啊,他昂起了头,紧闭双眼咬紧了牙关。不,不行,绝对不行。段文煊像是煞了气的皮球,激情如同流星转瞬消失了。他颓然无力的又坐回到石头上。

喻如意能是我的一张牌吗?能在他爸爸面前施加点儿影响吗?那可是最关键的一票啊。徐彬就是这么撺掇我的,想让如意吹吹耳边风。段文煊无奈的摇了摇头,不,不可能。他原来也有这个想法,但喻如意打消了他的念头。

“选举的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也不会为这个事求我爸爸,他能认可咱俩的事已经烧高香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是我们爷儿俩在家商量算的吗?我能做的最多是从心里支持你,不拖你的后腿。”喻如意态度坚决的声音就像回声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此时我找她,没任何效果还要产生误会。段文煊又把手机放回口袋,但他脑子里已经全是喻如意的影子了。

喻如意说不上是一笑倾城的绝代佳人,但在东清是绝对是吸引眼球的。不仅是男人,还有女人。尤其是她苗条婀娜的身材,乌黑飘逸的头发,清澈见底的双眼。让人想看而又不忍多看,不敢多看,谁也不愿亵渎那天然的美色。让段文煊倾倒的是她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的迷人风度,还有从不媚俗不张扬素面朝天的品格,还有令人拍案称奇挥洒自如的文笔。对这样的女子,没有奢望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鳏居三年寻寻觅觅的寂寞生活,更让段文煊加深了对异性的渴望。但他清醒地知道双方巨大的差距,的确是难以逾越的鸿沟。段文煊一次次谢绝了为他提亲的亲属和朋友,因为他的心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他身边飘过一股希望的风。

春节慰问老干部的团拜会上,段文煊托着酒杯默默地站在走廊里,不时和擦肩而过的熟人寒暄几句,也睃寻着大厅里水晶吊灯下的千人百态。原本是纯粹中国特色的节日,原本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团拜会竟然布置成了西式的鸡尾酒会!他看到一双双宽厚粗糙的大手,端着快要溢出琥珀色液体的高脚杯举杯畅饮,高声大嗓挥手致意,不时爆发出的豪爽大笑,也看到了猩红地毯上的果皮烟蒂和走廊上大理石地面的汁汁液液。段文煊嘴角流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是嘲讽,是轻蔑,也是无奈。他希望赶快结束赶紧回家,但又拘于礼节不能失态,他千方百计的搜寻离开的借口。

清水微澜(5)

忽然侧门砰的打开了,喻如意端着照相机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也许是来晚了,她显得很忙乱,脚下不知踩了什么突然一滑,身子陡然向前摔去。就在她扑倒在地前的一刹那,段文煊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伸出了胳膊,两只手紧紧的拉在了一起。酒杯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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