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逢星期日,骑着自行车在松树林中消遣已在海边别墅度假的女学生中流行起来。
随着内阁的更迭,出于偶然,新大臣中竟有三人的别墅在这同一个镇上。于是,一到星期日,这儿就戒备森严。尽管如此,少女们却毫不在乎什么警戒,仍快活地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悠。在她们一阵风通过的地方,松叶间透出的秋日的阳光似乎也更加明亮。这是一片沙滩的延伸地,尚未长成的松树几乎一般高,在晴朗的日子,的确是阳光明媚的。
可黄昏一旦来临,松叶的黄色就透出微寒。在广阔的夕阳映照的天空下,传来海涛的声音。在这白日苦短的黄昏时分,女学生的自行车铃的丁零声,好似活泼欢跳的生灵,听起来是那样地充满活力。
濑沼也被这铃声所吸引,为了能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与那快活的自行车相会,他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就在他转弯回头看路的瞬间,撞见一张女人的脸。那脸是用橙色油彩涂抹过的,做过发卷的头发乱蓬蓬的;皱巴巴的丝绸衣上罩着一件不带翻领的短袖衫。猛然碰上一副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心中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那张脸,似乎还对着懒沼在微笑。濑沼急忙垂下眼睑,却又看见女人那大拇指都从破袜子里钻出来了的脚。女人拎着一个大桶。
“您是濑沼先生吧?”女人亲密地问道,似乎对懒沼那充满诧异的脸色丝毫不介意,“我是‘皆和茶馆’的春子呀?”
“嗯?”
“真想你们呀!”女人说着脱下短袖衣,抱在胸前。这种纯真想念的动作与表情,自然含着一种妩媚。濑沼发现她似乎怀了孕。
“大家一向可好?真是好久不见啊!”
“是的。你住在这里吗?”
“是啊,就在阪见先生的隔壁。”
“现在情况怎样呢?”这话一出口,濑沼就觉得自己失了口。可春子却老实认真地答道:
“我和松本住在一起的呀。”
听她那口气,懒沼似乎理所当然地知道那叫做松本的男人。濑沼只好愣愣地应忖道:“这很好啊!”
“托您的福。”
“我住在松叶旅馆,方便的话请来玩。”
“松叶旅馆在哪儿?”
“就在前面不远,问谁谁都知道。”
春子竟不知松叶旅馆,这倒让人感到意外,既然住在附近,连这古老而有名的烹饪馆的名都不知道,可见她对自己所住地区的不熟悉。这也暗示了她生活的状况。也许她总是关在自己家里,连在松树林中散步也难得吧。总是孤孤单单的,连一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吧。就看她见到以前熟悉的濑沼时的高兴劲儿,也多少让人觉得就是如此。只有手里拎着的新桶显得打眼。濑沼目送着春子寂寞的背影,直到她从松树林的边缘登上沙丘而消失。
尽管看见了她这样一个家庭破落后落魄不堪的样子,但并没有给人留下厌恶的印象。她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人觉得真挚、自然。就连她那衣冠不整的样子,也透出一种安静平和感,似在静静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生命。
春子用那种口吻所提到的松本究竟是什么人,懒沼回避了反问。在他的心里,对此人似乎没有一点印象。即使回忆起十多年前的“皆和”茶馆,也从记忆中找不出松本这个名字来。濑沼想,莫不是画家、文人,或是流行歌手之类的吧。否则春子不会用那种似乎谁都理所当然地知道其姓名的口吻了。要不,春子和这个叫松本的男子的恋爱结婚在报纸上引起过轰动?
濑沼和春子之间,本不存在那种十几年不见面而在路上擦肩而过时必须打招呼的关系。如果春子不打招呼,濑沼肯定以为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一旦报出春子这个名字,濑沼马上会记起一个当时很有名的女招待,之所以好一阵儿没有把那名字同眼前这个女人联系起来,是由于她外貌的变化。十八九岁的春子,是一张白里透红的圆脸。深深的黑色眼珠至今仍留有遗痕,面孔也还能使人想到以前曾是个美人。可眼前这张脸如此消瘦,竟变成了长脸。
当学生时,濑沼常和几个朋友到“皆和”茶馆去,完全是因为有春子在那儿。她在刚才所提的“大家”,也就是指的这几个朋友。然而,除了“皆和”的德国式的室内装饰以及那种懵懵懂懂的青春之情外,濑沼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这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件让人回味无穷的事。濑沼和春子也只是偶尔打打招呼,纯粹是一段平淡无奇的岁月。
因此,当春子露出那种怀念之情时,濑沼不由觉得受了意外的恩惠似的。她那做了人妻还自报姓名的样子纯真而自然,不知为何,濑沼竟希望春子能过着这样纯朴心境的生活。假如她能内心不寂寞地生活就好了。
在枯松叶铺满的小径上,已没有了少女的自行车的飞驰,用于消夏的别墅大都关上了。濑沼倘祥在小径上,从稀疏的松树间看见了海滨的黄火。他被此吸引而信步走去。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是渔夫们正在拖网。
夕阳照映下的大海的颜色,似乎染到了海滨的沙滩。濑沼来到沙滩上。
“嗨!”
“嗨。”
孩子们把同来的螃蟹往沙滩上使劲摔着,以便让它们动弹不得而带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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