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像麻木了似的呆呆地坐在那儿。
四个律师低声地,但却很有精神地和被告谈话。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有力而迅捷,好似四个巨大的黑鸟。
在小老头儿的一边,坐着一个胖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的法官。他的肥胖的身子塞满了整个椅子。另外一边,坐着一个驼背的法官,苍白的脸上蓄着红口胡。他疲倦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仿佛是在思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思索。
检察官的脸上也露出了疲劳无聊的神气。法官的后面,坐着肥胖的、样子倒很威风的市长,他在沉吟般地摸着他的胖腮和口鼻。贵族代表的脸红扑扑的,头发斑白,留着大胡子,长着一双善良的大眼睛。
乡长穿着无袖的外套,挺着大肚子。他的这个偌大的肚子显然使他觉得很窘,他一直在设法用外套的前襟把肚子遮住,可是,前襟总是又滑下来。
“这儿并没有罪人和法官,”巴威尔坚定的声音响彻大厅,“这里只有俘虏和战胜者……”
法庭里静悄悄的,几秒钟之内,母亲的耳朵里只有笔尖写在纸上的又细又快的擦响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首席法官也像要静听什么似的等待着。他的同僚动了一下,于是他说:
“嗳,安德烈·那零德卡!您承认……”
只见安德烈稳稳地站起身来,笔直地立在那里,捋着胡子,皱着眉头,望着首席法官,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哪一点我可以承认自己有罪呢?”霍霍尔耸耸肩膀,声音悦耳动听,就像平时一样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我没有杀人,又没有偷盗,我只是不赞成这种使人们不得不互相掠夺、互相杀戮的社会制度……”
“简单一点回答。”小老头费力地说。这一次声音比较清楚。
母亲觉得她身后凳子上的人们开始活跃起来了,大家在轻轻地交谈着,挪动着,仿佛是要摆脱那个像磁人的人的灰色的言语所织成的蛛网。
“你听见了他们怎么说吗?”西佐夫悄声问。
“菲奥多尔·马琴,您回答……”
“我不愿意说!”菲佳跳起来,明明白白地回答着。他的脸亢奋而发红,眼睛中放着光,不知为什么,他把双手藏在背后。
西佐夫轻轻地说了一声“啊呀”,吓得母亲立即就睁大了眼。
“我拒绝辩护!我什么都愿意讲!我认为你们不是合法的裁判人!你们是谁?人民将裁判我们的权力交给你们了吗?没有!绝对没有!我不承认你们!”
他坐了下去,把他那通红的脸躲在了安德烈的背后。
那个胖法官把头偏向首席法官,跟他耳语一阵。
脸色苍白的法官抬起眼皮,斜着眼睛望了被告一眼,接着伸出手来用铅笔在面前的纸上随便写了几句。
乡长摇着头,小心换了两只脚的的位置,又把肚子放在膝上,用两手遮着。
小老头儿脑袋一动不动,将身子转向红胡子的法官,对他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红胡子的法官安静地低着头听着。
贵族代表和检察官小声说话,市长仍摸着腮听他俩说呢。
这时,大厅中重又响起了首席法官的没有生气和感情的声音。
“回得多干脆!直截了当——比谁说得都好!”西佐夫激动而惊奇地在母亲耳边夸奖着马琴。
母亲困惑地微笑着。
她起初觉得这一切都是枯燥而不必要的前提,接着就要发生一件冷酷无情、顿时会将大家压倒的可怕的事情。但是巴威尔和安德烈的沉着镇静的言语是这样的大胆而坚定,好像他们这是在工人区的小屋里,则不是在法庭上说话。菲佳的激烈的态度使她的精神振作起来稍后,法庭里渐渐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空气,母亲听到坐在后排的人都在骚动之后,她就更加欣然了,因为她明白和她有同样感觉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
“您的意思怎么?”小老头儿说。
秃头的检察官站起身来,一手按在书案上,开始分列项地说起来。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是,同时有一种冷冷的、恼人的东西,——模糊地感到有种对她含有敌意的东西——刺激着母亲的心,使她惊恐不安。
这种感觉并不威吓人,也不叫嚣,可是却在无形地、不可捉摸地扩大。它懒懒地、迟慢地在法官们周围摆动,好像用不能透过的云罩着他们,使一切外界东西不能通过而到达他们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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