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却冷笑道:“好妹妹,你未免也太好骗了。母鹿怀孕,捕而复放?这样的伎俩,未免太老套。”
初盈蹙起秀眉,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却又不愿接话。一双杏核儿眼微睁,眼尾还带着余怒留下的微红,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谢隐端详着她此刻的模样,无端想起了林间警惕的小兽。他顿了片刻,冷哼一声,尽管初盈没有追问,依然继续说了下去:
“古语云,‘春蒐免其怀孕,夏苗取其害谷,秋弥冬狩,所害诚多’1,春季本就不该狩猎怀孕的动物。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一信慕容皇后——她是东桓长公主,在马背上长大,怎会不知道春蒐用意何在?她既然要仿照慕容部习俗,怎么可能不让围场官兵先筛选好猎物,倒叫怀孕的母鹿跑进来?”
这倒是十分在理。
况且,就算百密一疏,跑进来一只母鹿,怎得这样巧,偏偏叫五甲之外的陆临秀给猎到?
其实,陆临秀为人如何,初盈并不在乎。她对这个名义表哥只是表面恭顺而已,实则只有初见时,正眼瞧过他那么一次——还是因为谢云瑶说他像阿陵哥哥。
只是这一次,谢隐越是要她远离陆临秀,初盈越是不想顺他的意。
于是她挣开谢隐的手:“你也只是凭空猜测而已,又没有真凭实据,我凭什么信你?再说了,就算我曾酒醉,哭着求你,又怎么样?谢长公子照样不理不睬,独自离开了,不是吗?谢知还,你既然决意不再与我做兄妹了,就不要再来管我!”
她刻意将话说得决绝,再侧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在余光里看他的神色。
谢隐神情奇怪,重复了一遍:“……不理不睬?”
他顿时了然了。
原来这妮子不仅酒量差,记性也差,把醉酒后的事情忘了个精光。那天晚上,她是如何抱怨谢陵不懂她的心思,如何哭诉谢隐对她冷落,又是如何抱着谢隐,直往他怀里凑的,全成了大梦一场。
回过味后,谢隐又忽然觉得好笑。这几日,他还以为初盈把一切都展露在他面前,已经无所遁形。结果自以为尽在掌握的人只有他,而人家一觉醒来,死心眼的犟毛病又犯了,挂上一副安静顺从的面具,拿他当空气。
她向来是这样,表面装得一派平静,实际上什么情绪都埋在心里,不叫旁人窥见。
也许从前能读懂她的,只有谢陵。他那样体贴,妹妹不想说的话,他一定不会再追问,而是从其他方面给予关怀,婉转地安慰她。
他不是谢陵。
谢隐看着她撇到一边的侧脸,忽然想再看看她动怒的样子。
只有惹她动怒,睇来愤恨一眼时,才是她表露出的真实情绪。一双杏核眼气得微睁,眼尾染上薄红时,这副清丽容颜才会生动起来,或嗔或怨,风致无双。
于是谢隐抱臂而观,懒散一笑,轻飘飘道:“不管你?可以。那你就自己走回营帐去吧。”
初盈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自己走回去?!”
谢隐泰然自若。
迎着她要杀人一样的目光,谢隐又含笑道:“怎么,找不到路?那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华邑围场的最西北角,也就是招夔牢附近。你往东南走,约莫走上一整晚,也就回去了。”
初盈怒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谢隐笑道:“是你自己不要我管的。”
初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起先确实怀疑这个兄长是别人假扮的,但是天下哪里有这样的法子,让人从容貌到声音都改头换面?更何况,要假扮好歹也得扮得像些吧?一回来就判若两人,哪家间谍是这么当的?连谢云瑶都懂这个道理!
当时,谢云瑶还偷偷与初盈说:“听说行伍中多地痞流氓,很有些兵油子,有句俗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是兄长受了太多苦,才……”
现在看来,哪里是别人让他吃苦,分明是他自己学了一身流氓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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