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平安康,谁愿意做一个疑心深重之人。
顾长思身份太特殊了,他活在世上一日,哪怕远在北境,都会像是一卷行走的遗诏,冷冷地提示着龙椅上的帝王,死在淮安王府前的老太监没有闭上眼、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曾咽下那口气,淮安王的血脉仍然在替父问责,逼问那九五之尊,究竟谁是正统。
那卷遗诏的最终下落,或许只有顾长思知道。
所以皇帝不敢动顾长思,对他的好坏赏罚落在世人眼里都与那遗诏息息相关。淮安王是死了,可他的儿子还活着,来自那上一辈人的凝视并没有消失,一夜一夜让皇帝和顾长思这对叔侄无法安眠。
霍尘打点好行囊走到定北王府前时,脑海里还在回想前一日梁执生告诉他的话。
“顾长思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阿尘,是非恩怨各有其主,别让定北王再受额外的辛苦。”
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了一道金边,沉睡的嘉定城中,定北王府如一柄定海神针,沉默又无言地戍守在大魏的北方边境。
他定了定神,前去敲门。
门口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应了一声,拽开门看见是他,目光都亮了起来,剩下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吞了回去。
“霍哥来得好早!您身子骨大安了?”
霍尘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来:“大好了,多谢关心。”
“您别客气,现在整个嘉定城,谁不知道您是王爷眼前红人呢。”小厮凑过来跟他咬耳朵,“不过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您敢这么算计咱们家王爷,又帮着破案又表了忠心,哪一步稍微没走好,依着咱们王爷的脾气啊,不砍了才怪呢。”
霍尘哭笑不得,心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却直接将小厮的话头截住了。
“我看王爷第一个该砍你。”
那小厮跟个小鹌鹑一样,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祈安穿戴整齐,伸手在那小厮眉心一拍:“守你的门去,话那么多,昨晚做美梦了是怎么的,赏你多守几夜门好不好啊?!”
“祈哥,我错了错了。”小厮忙抱拳,“我这就回去了,您可别安夜班给我,困死了。霍哥,回见哈,改明儿咱哥几个喝酒去。”
霍尘答应得倒是爽朗:“好说。”
转过头就看祈安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平日里跟兄弟们贫嘴贫习惯了。”霍尘拽了拽身上的包袱,“那个,祈哥?我这……去哪里报到啊?”
“叫我祈安就行。你没有报到的地方,直接去你的住所看看吧。”祈安探究地看着他的脸,“……霍捕快,我有个问题,从看见你的时候就想问,已经很久了。”
霍尘正被他看得一脸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面皮:“你说?”
“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祈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攥紧了衣角,“远的也行,堂亲表亲……都可算。”
“没有,我家从我爷爷开始就辈辈单传。”霍尘手指在空中划拉了一下,是根线,“我家世代都在渭阳城,你要是不信,打发人去问问就知道了,一点兄弟姐妹都没有的,五服之外不清楚了,五服之内肯定没有。”
祈安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沉寂下去:“哦,这样。”
霍尘一笑:“怎么了么?我长得很像你原来认识的人?”
祈安被戳中心事,没有立刻作声,这短短一瞬的沉默就让霍尘明白了所有,但瞧着祈安不像是愿意多说的模样,他也知情知趣,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摸了摸下巴,开了个玩笑。
“怎么我这张脸还有点大众脸么?我自以为长得还算是俊秀出众,却不想还能撞脸。”
祈安被他逗笑了:“倒也没有,霍捕快自然还是俊秀出众的。”
平心而论,霍尘的五官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只要霍尘一笑,那些五官都生动起来,就总会让他想起昔年上巳节。
草长莺飞,长安城郊那人一身红衣,银鞍白马,一骑绝尘的少年意气。
但那都是过去了,祈安将他引入房中:“这里是你的住所了,你和我们不大一样,在你之前,定北王府其实并没有王爷的贴身侍卫,你是第一个,估计也会是最后一个。”
若说之前霍尘不懂为什么,现在也尽然明白了。
顾长思身边,会武的人越少越好、他的仆从与他越冷漠越好,这样他越是孤身一人,皇帝就越是放心,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会愈发安全。
祈安关上门,郑重道:“霍哥,那天我听见你同王爷聊天,你年岁比我、比王爷都长些,我就这么叫了。往事如烟已散,既然已经入了定北王府,那么有些事情,我还是先与你交待明白,这样对你、对王爷都好。”
霍尘正色道:“你讲。”
祈安先把定北王府的基本规矩讲了一遍,以防霍尘在这里生活出现什么岔子,这是新人入府的必备流程,定北王府里面有多少人,祈安就背了多少遍,简直闭着眼睛都能顺口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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