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衣服单薄,我冷得瑟瑟发抖,十六解下身上的裘袄给我裹上,我觉得尴尬原想拒绝,被他一个眼神过来只好接受。因为怕在路上遇见人,我们只好找了山背后的一条路走,哪知车驶到半路就坏了,看路途不远,十六便提议我们走上去,我看马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于是点头跟上了他。
下了雪的地极为难走,十六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向前,我几次想抽回手来却被他握得更紧,只是我心里急于想要见到胤祯也顾不上这么多,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好不容易到了寿皇殿,我低着头跟在十六从侧门进入,许是我们来得晚了前面仪式已经开始,我们便趁没什么人进出的时候悄悄掩进了偏殿。十六仔细察看,再三确认里头无人之后,才放心地放我在那里,而他自己要立刻赶回参加仪式。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偏门旁,面前高高的幕帘垂下只能依稀看清大致的轮廓,我咬住唇不敢出一丝声音,抓紧了门框等着胤祯的到来。远处哀鸣声渐渐靠近,人群陆陆续续地走进来,我仔细辨认着,看到八个宫人齐手抬着沉重的灵柩缓步踏进来,跟随其后的应该是已经登基的皇帝,雍正。其余人也跟进来,我估摸着众皇子应该就在皇帝身后,只是幕帘遮挡着实在看不清,我实在无法辨别哪个才是胤祯。
灵柩被抬着走到高台前,皇上站在高处伫立许久,当身边敬司高喊一声,皇上首先跪下向大行皇帝灵柩行三次跪拜之礼,其余人在皇上之后也跟着跪下行礼。
“皇阿玛——”肃穆的拜谒被突然打断,一个哭喊的声音插进来,打破了灵堂中原有的庄严。“大胆!”皇上怒喝一声,只见来人站立在远处缓缓跪下,象征性地叩头之后便站起不再言语。局面就这样僵持着,一旁的侍卫见此僵局上前劝说,哪知来人突然间大发雷霆大声斥责起来。高高在上的皇帝忍无可忍指着他怒骂道:“放肆!先皇灵前岂容你如此无礼!你如此心高气傲,胆敢对先皇不敬,朕就革了你的王爵,你给朕在这儿替先皇守灵七日,好好收收你的傲气!”
怒骂声不绝于耳,我死命抓着门框激动地浑身颤抖,胤祯,那是胤祯!我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辨得出他的声音,他嘶哑着喉咙,却嘶吼着在灵台前大闹。我全然忘了刚才十六的嘱咐,不顾一切就要向他冲去。
我要见他,我要亲眼看见他,除了胤祯的脸不停晃动,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只想冲出去跟他相认,其余的,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一只脚跨出的一瞬间被猛然拉回,力道大得让我痛摔在地,我挣扎着起来向外冲,却被人捂住了嘴拼命地往里拉。我极力摆脱他的束缚回头去看,却见是弘历正用尽力气紧紧地拽着我。
“你不能出去!”
他的厉声一喝立即惊醒了我,刚才见到胤祯,我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出去。若是我真的冲了出去,冲撞了先皇不说,我的身份将即刻曝光在人前,不仅连累带我出宫的十六,我更没有机会认回胤祯,而到时即便是皇上也会因为我的不敬不得不处置我。
泪汹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地捂着嘴痛哭。泪水从指尖溢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我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悲伤从心底扩散到我整个身体,我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却控制不了泪水更猛烈地肆虐。相见却不能相认,我的心几乎要被抽干,巨痛似乎一点点地把我的心从身体里剥离,我听着胤祯的喊声,浑身像是被尖锥狠狠地扎那般疼。
天!我好想看看他,好想抱着他再也不放手,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再多的分离,哪怕是一刻我也不想。
我急促地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被我抓得生疼的弘历丝毫不吭声,待我稍稍平静一些把我带到了一间空屋里。他扶着我坐下,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正言道:“初婳,冷静下来。”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情恍惚地点头。“你可知道你若莽撞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若不是我拦着你你已闯下大祸,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到时就算皇阿玛想要保你也不能。”弘历转而坐在我身边,替我一遍遍抚着背,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抽泣声减弱后,思绪也回复正常。
弘历停下手看着我,眼里透出一丝的不相信:“竟然是十四叔。我一直为你对弘睿哥哥的关心感到好奇,因为你对他那样强烈的热情不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爱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想要的竟是十四叔。只是初婳,以你的身份不该见过十四叔,他早在你入宫前已经出征,而你阿玛的官职又不能带家眷入宫,你何以对十四叔如此情深?”
情深?那是一份累积了二十八年的感情,那是一个深深烙在我心底的男人,我要如何不情深?
“你不用诧异,你刚才的表现我怎会看不出来?若不是深刻的爱恋怎会有如此激动的情绪,初婳,你到底是几时存有这份心意的,十四叔可知情?”弘历问道,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早已是他的福晋,是他儿子的额娘?“其实…… ……在很多年前我有幸见过十四爷一回,那时十四爷碰巧救了我,事隔多年想必他已经不记得,就是那时起我心里便有了他。他应该…… ……是不知情的。”
弘历低下头沉思,嘴里低声念到:“很多年前…… ……你今年才十三岁你知道吗?”是啊,“很多年前”是哪一年呢?他因何救了我?又是在哪里救了我呢?这些我都答不出,这样牵强的借口弘历怎么会信。“难怪你回了十六叔的婚事,难怪你对弘睿哥哥格外在意,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十四叔…… ……”弘历望着我,似惊讶,更似无奈:“初婳,他都不知道不是么?你这么为他又是何苦?他给不了你什么,谁都知道十四叔心里只有那个过了世的十四婶!”他握住我的手规劝道:“初婳,你怎好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赌。”
我又眼眶一红落下泪来:“没有他我又何来的幸福,我知道这条路难走,可我心里只有他,我别无他法…… ……我只想要他。”
弘历沉重地吐了一口气,心知再如何劝我也是无济于事。他叹了一声说道:“罢了,你死心塌地我又怎么劝得动你,只是往后你切忌要小心谨慎,再不可像刚才那样冲动,你可知今日十六叔冒了多大的险才带你出来?”
我惊得一抬头,“从你跑出乾清宫的那一刻我就发现了,是我一路上替你打点妥当你们才能如此顺利地出来。宫里守得严,皇阿玛又看得你紧,你屋外的侍卫撤了是不假,可只要你出了房门你的行踪皇阿玛还是了如指掌。十六叔多次来探你皇阿玛已经不满,若你有任何逾距或者闪失,皇阿玛非治他的罪不可。”
仔细想来,为了见胤祯我确实有欠考虑,差点就连累了十六。反正如今弘历已知晓我的心意,我答应他会谨慎行事,往后有什么事都会找他商议。弘历不能多留,要我呆在这儿等一切结束再找机会带我回去。
临走,他转过身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皇阿玛对你的心意,你又知道吗?”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对十四叔的情意,你要记得不要在皇阿玛面前表现出来,他…… ……受不住。”他没有等我的回答径直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什么都知道。
密旨
那一日,我在弘历的护送下回到了乾清宫,在之后的几天里,我总是恍恍惚惚,脑子里反复出现胤祯沙哑的声音和震颤的身躯,仿佛连他眼里的丝丝伤痛都看得一清二楚。大殓到现在我也没机会见到皇上,但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他一面,出宫之事我已等不及。
初九一早,皇上就正式搬进了养心殿,雍正王朝正式开始。一同搬入养心殿的,除了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还有我这个前任乾清宫宫女,从今日起,我从一个无品级的普通宫女正式升为养心殿六品宝林。
在皇上刚刚登基的这几天莫说是我,就是亲王大臣相见皇上一面也难,如今有这个调职的机会,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打了包袱急不可待地跟着苏公公往养心殿去。苏培胜倒是对我的反应不觉奇怪,沉稳地领着我一路走,穿过养心门,笔直走进了后殿的东耳房里。
“姑娘的屋就在这里,请姑娘稍作休息,奴才片刻后来带姑娘去见皇上。”苏培胜向我点点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苏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眼前的情景也难免叫我奇怪,东耳房宽敞明亮,布置虽简致清雅,但屋里女子闺房里该有的陈设一样不少,甚至琴弦书画一应俱全,窗边及膝的长几上还点上了清新的茉莉香,书桌两旁各自放置了三盆极品白兰,我认得出那是年前贵州进贡的贡品。除此之外,外厅往里还有一间扩朗的内室,六尺大床两侧是做工精致的清澄琉璃珠,串成一面幕帘遮挡在床前,这样的布置比起城里千金小姐的闺室还要考究。虽说从前太后疼我,但我在慈宁宫时住的单间同这里相比简直是天差地远。
我甚至觉得,这该是一国之后的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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