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洋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沈璁自然早就规划好了一切,他甚至连自己都豁得出去,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对方的目标居然会是裴筱。
他也想过,未必是自己算不到,只是现在的局面,很有可能就是沈克山见事情无法挽回后,将错就错做下的局。
从一开始,沈克山就瞧不上裴筱的出身,更厌恶对方是个男人,耽误了沈璁替沈家开枝散叶,但到后来,当沈璁三番五次为了裴筱当面忤逆他,裴筱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他无法控制沈璁的一个标志,是长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沈璁不是不知道,留下裴筱当人质这么损招,十有八九就是沈克山想出来的,一来是为了自保,二来也是想永绝后患。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从当初在孔立文手中买回股份时,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心软,他就应该明白的,自己已经有了软肋。
不管这一切是不是沈克山布下的,让他离开裴筱的局,外面大量包围在医院和马斯南路二十七号的生面孔都是真实存在的——
药厂的事情一定是已经败露了。
他已经无心再去证实,究竟是谁主导了现在的局面,只是不得不接受沈克山的安排。
要赌上自己,他甚至都不会眨眼,但却不敢拿裴筱冒险。
好在他之前有过周密的计划,眼下就算在他离开后,仍然会有大量的人跟踪,甚至控制裴筱,他也可以保证对方的安全。
等他到了香港,洋人收到合同,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就还是有办法将人平安送出上海。
回家的路上,他看着后视镜里跟着自己的几辆车,把之前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一直在想,等会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会吓到裴筱,又能让对方好接受一点。
直到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重新开进马斯南路二十七号,他远远就看见,裴筱已经打开门站在一旁等着他了,可他却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
他沉默地走进家门,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交给裴筱,换上对方准备好的拖鞋,然后进屋,坐在沙发上,机械地点起一根香烟。
房间安静地仿佛一切都是凝固的,只有指尖的烟头火星明灭。
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凝重的气氛,裴筱也没有追问什么,默默接过沈璁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钩上,掸了掸灰,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沈璁身边,轻轻把头枕在对方肩上,不发一言。
沈璁几次回头,余光正好瞥见裴筱纤长的睫毛,和挡在下面那颗好看的泪痣,若隐若现。
他什么都还没有说,却仿佛已经看到了,知晓一切后,裴筱的眼泪濡湿了那颗桃色泪痣的样子。
“七爷。”就在沈璁几次蹙眉,又张不开嘴时,裴筱善解人意地小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裴筱说?”
“裴筱,我可能……”沈璁抬手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艰难道:“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儿?英租界?还是……”裴筱说着抬眼,看见沈璁痛苦的神色,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顿了顿后,才轻声道:“上海。”
“七爷这次……”他双唇翕动,轻轻颤抖着,“要走多久?”
“我不知道……”沈璁摇了摇头,能听到耳边裴筱的呼吸声中,克制地隐忍着某些情绪。
下一秒,当感觉到裴筱的头离开了自己的肩膀,他立马紧张地回身一把将人抱住。
“裴筱,你听我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走之后,会有人保护你离开上海,去西南边,战事已经平定下来的地方。”
其实在沈璁说出这番话之前,裴筱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了,因为沈璁说的是——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沈璁没有说要带他一起走,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预兆。
当初在沈璁说起窦凤娘的往事时,就曾提到过,是那个葡萄牙男人回国后,扔下了窦凤娘母女;当时裴筱还曾玩笑一句,问沈璁,以后出国会不会丢下自己,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虽然意义可能不同,虽然裴筱也不想承认,但结果好像已经不容更改——
这次,沈璁真的要丢下他了。
“七爷……”他靠在沈璁怀里,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去……”沈璁顿了顿道:“香港。”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到沈璁亲口说出这个答案,裴筱还是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沈璁离开家去医院时,就已经很晚了,又在医院里耽误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到家里,算算时间,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该天亮了。
裴筱惊觉,满打满算,他和沈璁的时间,也最多只剩下不到十二个钟头。
居然已经这么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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