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皇似乎无意隐瞒,萧宸点头应过的同时已是双眼发亮,对晚膳后例行的消食散步几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然,为健康计,萧宸期待归期待,用膳的时候也依旧没忘记要细嚼慢嚥。而这点细节看在萧琰眼里,只觉得小小年纪就懂得戒骄戒躁的宸儿怎么瞧怎么好,却是越发坚定了对爱子的信任与期许;而先前对应否让宸儿参与进某些事情的少许迟疑,亦就此烟消云散。
不过以萧琰的性子,就算已决定让宸儿知晓一切,也是不会明明白白地直接宣之于口的──因孙元清说过宸儿体内仅馀少许残毒未除,已无需再像以前那样担心思虑过甚会损及根本,比起单纯将计画告知对方,自还是让宸儿自个儿动脑推测一番更能起到培养锻鍊的效果。
所以用过晚膳、父子俩一如既往地在紫宸殿内散步消食时,面对爱儿写满了好奇的目光,萧琰便以一个问句主动打开了话头:
「宸儿想问些什么?」
「……父皇打算对高氏一系动手了吗?」
而萧宸沉吟了小半刻,终究还是决定以最直白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见他一开口便直指核心,萧琰眸间几许讚赏之色浮现,却没有直接回答爱子的问题,而是又回以了一句反问:
「宸儿因何有此推断?」
「因为父皇最近很忙;而孙医令的表现又有些奇怪。」
萧宸边回顾着边说出了自个儿方才的分析:「孙医令最近来得太过频繁,又老是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在紫宸殿里耗着,一待就是好长一段时间……若无父皇授意,宸儿实在找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而目的么,想来是为了做出紫宸殿里有人身子有恙的假象吧。」
「继续说。」
「虽然孙医令每次来紫宸殿的理由都是宸儿状况不好,但宸儿体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眼下又非时令之交,突然生出如许变化,自不免让人多想──像是怀疑紫宸殿里病着的并非宸儿,而是……平日同样由孙医令请脉的父皇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下,而在瞧见父皇鼓励的目光后接续着又道:
「作戏要作全。若今日父皇龙体真有违和之处,为免朝局生变,自然得将这个消息尽量藏着掖着……同样住在紫宸殿又体弱多病的宸儿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藉口和幌子。只是父皇和孙医令的戏是作给人看的,这消息自然不能真藏得密不透风,而得从细节上露出少许蛛丝马跡才行。那看戏的人自个儿起了疑心、又自个儿得了验证,自然就不会发现一切其实是父皇刻意安排的诱饵,而会以为是自己明察秋毫,查探出了父皇亟欲掩盖的真相了。」
「推断得不错……但你所言仅仅解释了孙医令行为反常的原因,却没提到这事儿因何与高氏有关。」
「嗯……」
萧宸先前会认定此事与高氏有关其实更多是出于直觉,故让父皇这般问起,便不免有了停顿和迟疑。
可萧琰却没有因此便将答案直接告诉爱子。
在他想来,这些事都是宸儿日后要接触的,就算实际筹谋是另一回事,让爱子多练练分析判断的能力也是好的。宸儿想得越深、越多,留下的印象就更深刻,往后遇事的时候也会考虑得更加周全。所以他没有说出答案、却也同样不曾出声催促。他只是如同先前那般、用温和而满载期许的目光耐心地看着身旁陷入苦思的孩童,看着那张小脸之上的表情从困惑、迷惘、思量一直到恍然,最终化作做了一个有些兴奋也有些得意的笑。
「这场戏要起作用,所针对的目标便必然是有能力看到这场戏、也有能力『发现』某些蛛丝马跡的人……高贵妃当初能收买纪医正,在太医署想必是有些门路的;至于蛛丝马跡,想来不外乎药渣脉案之流。脉案容易藏,药渣却很难处理到一点痕跡都不留,所以父皇故意露出的马脚自然在这点上头。而高贵妃掌着宫务,想弄到紫宸殿出来的药渣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番萧宸自认颇为合理的推论刚说完,便因意识到了其中隐藏的某个漏洞而神色一僵──迎着父皇依旧在等待他下文的目光,孩童踌躇半晌,终还是有些丧气地承认道:
「宸儿会这么猜只是出于直觉而已,并不能肯定宫里除了高氏一系的人马之外、是否有其他人也搆得上资格『看戏』。」
「那你为何会往高氏身上猜?」
「因为大昭的天下要想稳定,收復镇北军就是当务之急……而要收復镇北军,自然就得先将高氏一系剷除再说。」
「你想的没错。」
对萧琰来说,以爱子的年岁和阅歷,能从孙元清的反常和自个儿三年前告诉他的高氏之事里推出这些,就算有部份仅仅是出于猜想,也足够让人惊艳了。所以面对爱子似有些懊恼的表情,他的回应是一个满载着讚许的笑容,和爱怜地轻揉了揉孩童脑袋瓜子的大掌。
「你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是情报来源有限的缘故……能推算到这个地步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毕竟,掌握充足的情报虽然十分重要,却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能力办到的。若遇上这种状况,比起徒然等候貽误时机,凭直觉冒险一搏或许是更好的决定。」
「宸儿明白。」
他点了点头,「所以父皇真打算对高氏动手了?」
「不错。」
萧琰淡声应道。凝视着爱子的目光温和依然,心思却已因这一问而飘到了此番计画的来由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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