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了,不知怎么的,我回到了楚江、回到了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在,他们围着我。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嘴里以及鼻腔里的热气袭过来,身体也挤压过来。因为这突然的拥挤的亲情,我激动得叫起来,脸涨得通红,在这叫喊声中,醒了。我开了灯。墙壁上霎时出现了黄色的几何图形,因为陈旧的墙壁,那种黄,很是暧昧,仿佛万丈绝壁上一条邪恶的光明大道出现在面前。
收回目光后,我整个身体舒缓地叹了一口气,人就瘫软下来,重新躺下来。那双眼睛倒无处可去了,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就轻佻地迎合我了,它直压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这种幻觉很像刚才的梦境。齐师莹…齐师莹…我叫着,声音好像从另一个女人嘴里发出,来拯救这一个自己。……陡然间,“齐师莹”这个符号瞬间变成了一堆乱木从天花板上轰隆隆坠落下来。我明白了:原来,40多年来,我就这样被自己挤压着,越来越干瘪,越来越瘦小,越来越单薄……
宝宝、钟新,我的亲人,你们在哪里?我想回家,回家……可……家,在哪里呢?
家,是钟新的身体。他海绵似的茎状物刹那间变成钢筋在丛林中打下牢固的根基。虽然他安全覆盖了我的全身,如江南烟雨中一片拱拱的瓦,但他的推进或者是倒退却时时刻刻使我的家摇摇欲坠。我只能恐慌的从身体里长出两条青藤把它绑缚起来。而他强大的身体又是虚弱的。明显的,他被植物细小然而也是尖锐的茸毛刺痛了,他骚动起来,狂暴起来,他要颠覆绵延的土地……
泪,终于如山洪一样泛滥。然而,我却没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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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的情人 (8)
第八章
29
楚江是一个小城市,但在我的记忆里,却更像一个小镇、一部忧伤的小说,它一直静静站立在漫长的雨季里。严丝合缝的青石板,早已在脚下成熟。因为懒散的灯光,小镇也拖长了影子,更像一个年老慈祥的妇人,整个夜遥远温馨。如果,真要我用什么字去形容某条街道的话,我想,和用毛笔蘸着淡墨写的“一”字差不多。
因为在江南,多雨,天空和地上总湿漉漉的。青石板夹在两排房子中间,大概因为拥挤,它的身体泛出透亮的色彩。有时,走在上面,我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模样。那时的我,非常安静。娃娃脸,倒U字形学生头,贼亮贼亮的眼睛,圆圆的黑眼珠在眼眶里占了绝大部分空间。上学放学,我总习惯沿着马路边的墙根走(书包肯定是不重的,因为现在已没有印象)。大大小小的店铺、破落抑或古色古香的屋檐下,闪过我落寞的身影。青石板如我年少时的眼睛,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个异常朴素的年代。
从衣着到语言、还有思想。一个装满快乐装满贫穷小学生的学校静静座落在小镇一角。我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和友情。学校没有院墙,仿佛一个三面的四合院,操场上是干燥的结实的泥土,已经发白。有的还张牙舞爪地伸出触角来撩拨我,它们尖尖的牙抵着我还略显稚嫩的脚掌心。在靠近教室的那片空间,长着一排樟树。很多时候,我到樟树的浓阴下跳绳跳皮筋。即使放学了放寒暑假了,也喜欢到学校的操场上去玩耍。
我不太爱说话。
从操场,能看到对面马路那边的老供销社。
童年记忆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兜里不知被谁装塞进几颗糖。甜蜜的惊喜骚扰于我,糖捏在手上,先是把玩,翻来覆去。它的颜色、形状、重量、花纹、想象酸中带甜或甜中带酸的味道……一粒糖,就是一个世界。很多时候,这粒糖舍不得被我咽下去。于是,把它捏在手心里,想象它脱了衣服躺在舌床上的模样,想象它是如何一点点被感化、然后渗进血液。
它是会变的:由大到小,最后,会一点点地消失掉。
所以,我宁愿拥有一粒完整的穿着花衣服的糖。
母亲在为我洗衣服时常常惊异我的习惯。她骄傲的对人说我从不贪嘴,别人给的糖总是忘了吃而以至于被她泡在肥皂水里。当然,在那个物质紧缺的年代,母亲是决不会浪费的。她会惊呼着把我兜里的糖从脚盆里抢救出来,然后,脱了它湿漉漉的衣服,从缸里舀出一瓢水,把它放进去洗洗,然后塞进嘴里。只有这个时候,做母亲的才坦然地吃掉一颗本属于女儿吃的糖。
放学回家,我会在家里的窗台上发现母亲为我晾晒的糖纸。
没有风,一切静悄悄的。
我从脖子上取下红领巾,叠好,然后,把已经风干的糖纸用嘴吹吹,拿过语文书,夹在我喜欢的课文中间,它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每每我把鼻尖靠近它的时候,能感觉到一页糖纸所带给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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