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睁开眼,一脸的沙土,嘴角上挂着两线欣慰的笑纹,他低沉地说:“干得漂亮。”
父亲问:“伙计,你可别忙着死,要死也得熬到贾家屯!”
指导员说:“把我搁这儿吧,相信你能把粮食送到。”
父亲说:“胡说胡说,放你这儿喂狗?狗也不愿吃你。”
指导员说:“还有九十里路,别让我拖累。”
父亲说:“拖累个屁,有十一根指头用小车推着你走。”
指导员还在说,父亲不理,蹲下,用绳子把他紧紧捆在鬼子军大衣里,好像一捆秫秸。“把指导员扛过去!”父亲命令刘长水和田生谷。
驴们陆陆续续上了岸,父亲高叫:“赶快装车子,一分钟也不许耽搁!”
小母驴焦灼地叫起来,父亲一招手,它摇头摆尾跑过来,弯曲着身体蹭父亲的肚子。
父亲拍拍它的脖子,说:“黄花鱼儿,该我们过了。”
它点点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要蒙眼吗?”
它摇摇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河水很凉,你怕吗?”
它点点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要我扛你过去?”
它点点头,叫了三声,四蹄刨动。
父亲搔搔头,说:“妈的,随便说说你竟当了真,自古都是人骑驴,哪个国里驴骑人?”
它噘起嘴巴,一副好不高兴的样子。
父亲在民夫连里(11)
父亲拍着它,劝道:“走吧走吧,别耍驴脾气了,不是我不扛你,是怕人家笑话你。”
它拧着头不走,嘴里还咕咕噜噜说些不中听的话。惹得父亲性起,攥起大拳头,在刀子脸前晃晃,威胁道:“走不走?不走送你见阎王。”
它咧嘴哭着,跟着父亲向河中走去。河里的冷气如箭,射中它的肚皮,它翻着嘴唇,夹着尾巴,耳朵高高竖起,好似两柄尖刀。
……
正午时分,运粮队到了一个小村庄。村边一堵光滑的大墙上,石灰水涂出三个雪白大字:马家屯。
队伍停在村中一块平坦的、但生满齐膝枯草的打稻场上,指导员跟父亲商量,希望他下令让民夫们休息一会,父亲奔波吼叫半日,早已累了,巴不得歇一歇,便立即遵命下令,令下如风吹袭,疲惫不堪的民夫东倒西歪,躺倒在地。驴们也半卧在地上,站着的也垂头耷拉耳朵,没有一点精神。但卧也罢站也罢没有精神也罢,都没忘记就近吃那些枯草,咯咯唧唧一片驴嘴响。
指导员从他那只黑油油的牛皮挎包里,摸出了一份皱皱巴巴的军用地图,摊开,指指点点地对父亲说:“马家屯在这里,离贾家屯还有五十里。”
父亲打量着地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圆点,眼前一片迷蒙,如同观看天书。上午赶得太猛,汗出汗落,衣服硬如冰甲,冷风一吹彻骨沁髓。他也感到摇摇晃晃,体力不支,想倒头便睡。
经验丰富的指导员说:“余连长,必须把同志们轰起来,这样躺着就毁了。”
父亲便大声喊叫:“起来起来,不要睡,活动活动筋骨马上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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