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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的音乐(第1页)

几年以前高尔夫球在这个国家里被认为是社会生活的一种装饰,是有钱的闲人的娱乐,那些要务缠身的人对此并不关心,更别说认真对待了。可是在今天,高尔夫球场正在越来越多的城市中兴起,高尔夫球运动逐渐变得大众化。

同样的改变也发生在诸多野外活动中——五十年前,它们都被看作无聊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必需的社会生活。奇怪的是,这种改变却对两种最为古老的野外活动——狩猎和钓鱼——刚刚产生影响。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知道,对于一个身心疲惫的商人来说,在野外待上一天未必不是个好主意。我们也知道,野生动植物的日益减少使得野外的吸引力不断减弱。但我们还没有学会从社会福祉角度看待野生动植物。一些人从科学、教育、农业、艺术等方面来表达保护野生动植物的重要性。可是至今为止,完整的事实并不为众人所知晓:上面的一切,只不过是广义的社会价值的一项要素。如同高尔夫球,野生动植物也是社会资产的一部分。

对于狩猎的狂热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吗?

然而对与那些听到绿头鸭的鸣叫便热血沸腾且心驰神往的人而言,野生动植物别有一番意义。这并非只是一种后天培养的品位,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从捕猎中获得乐趣的本能。高尔夫球多少有些世俗,但对狩猎的热爱却近乎是本能。一个人不喜欢高尔夫球,这并不重要;但一个人不喜欢观赏、捕猎鸟类和动物,那么很难被视为一个正常人。这样的人已经被文明高度同化,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给一个婴儿看高尔夫球,婴儿并不会有特别的反应;但是假如一个男孩第一次看到鹿却无动于衷,那么我不会喜欢这个男孩子的。我们所讨论的,是隐藏在人类心灵的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也许,一些人在没有狩猎的机会时依然可以过得安闲自在,如同有些人没有工作、爱情、游戏、事业以及充满激情的野外活动时,也可以过得很舒适。但在当今社会,他们已经和社会脱节。发挥正常本能的机会已经被大家认可,渐渐不允许被剥夺。然而那些破坏野生动植物的人却在破坏人们的这种权利,而且他们还在不断继续着。当所有的地都被房屋覆盖时,我们拆掉房屋修建娱乐场;然而当最后一只羚羊消失后,无论是谁,采取何种行动,都无法弥补这种损失。

如果野生动植物是一种社会资产,那么它们的价值有多少呢?显然,有的人从祖先那里继承了狂热的狩猎欲望,如果失去了野生动植物,那么他们的生活必然有所缺失。不过,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多大价值,而且我们往往要在各种生活必需品中作取舍。比方说,一只野雁的价值是多少?我恰好有一张昂贵的交响乐演唱会门票,而且这个价格是物有所值。然而,为了亲眼目睹一只雄雁啼叫着刺破清晨的天空,我会放弃这场音乐会。天气寒冷,冻得我手指发僵,居然没有射中大雁,可是心情依然非常愉快。只要我看见它了,射中与否就不重要了。看着它从西边飞来,鸣叫声传入耳中,我甚至听到了风吹过它的翅膀。我是如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想起它都会觉得兴奋不已。即便是十个人才得到一张入场券带来的兴奋,也无法与我的兴奋相比。

翻看笔记时,我发现今年秋天已经看了上千只大雁。它们正从北极地带起飞,朝着墨西哥湾进行史诗之旅。这期间,每一只大雁都可能在某个地方给人们带来快乐。而且这些欢乐并不亚于花钱带来的享受。也许一群活泼的小学生放学后看到一群雁,于是急匆匆赶着回家,向家人描述自己的收获。也许有一群雁曾在漆黑的野外飞过,在城市上空演奏小夜曲,勾起了多少人的回忆、希望。也许有一群雁曾经让某个农夫停下手中的活儿,勾起了他关于遥远的回忆。那时,他每天都重复着单调而辛苦的工作,没有其他事情。我相信,那上千只大雁可以让人们轻松得到许多快乐。钱的价值仅仅是交易价值,如同一件画作的价格或版权,然而替代的价值呢?假如画作、诗歌、大雁的音乐都消失了,那么情况会怎么样呢?想到这些,我就感到悲伤。然而我们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如果需求十分迫切,那么可能有人会创造另一部《伊利亚特》,或者画另外一幅《三钟经》,但谁能知道一只大雁?也许只有上帝能做到吧。

如果雁的音乐不再

假如用相同的标准来衡量雁的音乐与艺术是否有价值,这种做法是否是一种亵渎?在我看来并不会,因为真正的猎人就是艺术家,只是缺乏创造力罢了。在法国洞穴的兽骨上刻划下第一幅画的人是谁?是猎人。在现代生活中,当你看到身边的美好时,谁会甘愿忍受饥饿只为一饱眼福?是猎人。是谁为猎人写下了伟大的诗篇,描述风、雨、雷电、星星、狮子、野山羊、乌鸦?最重要的是,谁为马写下颂词?是史上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约伯。诗人歌颂、猎人爬山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追求美;评论家写作、猎人捕捉猎物的目的也相同,都是为了将美据为己有。程度、意识、语言,可能是它们存在不同的地方,而语言是区分人类活动最狡猾的仲裁者。如果说,没有了雁的音乐我们依然可以存活,那么星星、日落或《伊利亚特》也必有存在的必要。可实际上,如果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者,我们都会变得愚蠢至极。

从道德和宗教的角度来看,野生动物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我曾听说有一个小男孩,自小灌输无神论思想,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无神论者。但后来,他又回归到对于上帝的信仰。原因有些奇特:他看到了超过一百种的刺蟕莺亚科的鸟,而且每一种都绚丽至极,并都年复一年地进行数千里的迁徙。虽然科学家们对这些现象做过许多精辟的论述,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解答。几百万年中随意运转的大自然力量的偶然汇合,也无法解释刺蟕莺为何如此美丽。哪怕有基因突变理论撑腰的机械论学说,依然无法解释为何有天蓝色的刺蟕莺,夜莺为何在晚上歌唱,大雁的音乐为何如此婉转悠长。正是这些难以用科学明确解释的现象使男孩信仰上帝。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他比任何一位神学家更坚定对上帝的信仰。而且在以后,还有许多男孩会和以赛亚那样,“可以看见、了解、思考,可以知道那都是上帝伟大的创造”。可是,他们在哪里看见或思考?是历史博物馆吗?

与其他的野外休闲活动比起来,钓鱼和狩猎对于人的品格有何特殊影响?我曾经说过,钓鱼和狩猎深深地藏在人心中,它既来源于本能,也与外部竞争有关。对于鲁滨孙的儿子来说,他没见过网球拍,因此他的生活并不需要网球。但无论如何,即使没人教,他都会钓鱼或打猎。当然,从主观利益来看,并不能说明钓鱼或打猎拥有优越性。那么是什么在人格的形成中起了更重要的作用?如同以前我们曾经在学校中讨论,究竟男生还是女生是好学生,这些问题无论辩论多久都没有答案。我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讨论,但关于狩猎,我将特别提到两点:一是野外休闲活动的道德规范并非是固定的,必须由自身进行确立并进行实践,而且只有上帝是监督者和惩罚者;二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缺乏操纵狗和马的经验,而这恰恰是以汽油为动力的文明的最大缺陷之一。在以往的观念中,不懂得马和狗的人无法被看作绅士,这个观点其实很有道理。在西方,虐待马一直是一种被人所不齿的行为。早在“性格分析学”诞生之前,饲养牛的地区已经使用这个凭借经验制定的性格分析方法了。而且据我们所知,这个方法比“性格分析学”更加可靠。

然而证明一个东西比另一个东西更加优秀,这种做法并不明智。重点在于,美国人中大约有六百万到八百万的狩猎和钓鱼爱好者,而且人人都具有这种对于狩猎的狂热。美国人从那些引导他们去往野外的原因中获利,也因为这些原因被破坏而遭受伤害。因此,如何同这种破坏做斗争成了全社会的一个话题。

结论:我对于狩猎有一种天生的狂热。我有三个儿子,他们小的时候,整天和我的媒鸟玩儿,有时拿着木枪在空地上来回奔跑。我希望他们能获得良好的健康和教育,而且我希望他们尽可能地拥有一项技能。也许,这些健康、教育、能力会在日后为他们带来困扰,让他们不知所措。因为那个时候,山中可能不会再有鹿的身影,树丛中不再有飞翔的鹌鹑,草地上的鹬的歌唱也停止了;当夜幕降临在沼泽上,也许再也不会听到野鸭和水鸭的嘎嘎声;当清晨星星在东方的天空隐藏,也许他们再也看不到飞翔的大雁,听不到风吹过翅膀的声音;当黄昏的微风拂过古老的北美白杨树林,当银灰色的阳光洒在古老的河流上,温柔地笼罩在宽广的棕色沙洲时,假如没有大雁的音乐伴奏,他们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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