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两制
接风宴上众将免不了一通开怀痛饮与嬉笑打闹,毕竟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下一城,可谓是出师大捷!接下来的队伍扩充和物资补给似乎也是想当然的,而且大可以此为例彰显然陈岩的威望:所到之处,北翼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可是这份喧闹却没有抹去陈岩眉间的皱褶。一番推杯问盏之后,陈岩突然问起:“薛县令,你既然是诚心归顺与我,可否告知我们:这一路上为何遇到的都是空村?依我所见,那些村落之中并未有过杀戮和打斗过的痕迹,我很难想象妖人逆党鱼肉百姓过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难不成是他们有什么手段能提前预知我们的行程?”
薛弥手捧酒盏先是向陈岩略表敬意之后一饮而尽:“大将军怕是误会了!我归顺于您其实并非心甘情愿;而那些村中的百姓也是自发离开的。”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堂下不乏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薛弥!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了!”
陈岩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等他把话说完。
薛弥苦笑道:“诸位!实不相瞒,如今北翼国之中大部分的百姓其实都已经习惯了在新政庇护之下生活,不愿再回到过去了!因此听说大将军北伐,很多人一早就把能带得都带走,迁往北方去了。”
下面又有人搂不住火喝道:“什么狗屁新政?难不成你是说,百姓习惯了任人那些妖人的蛊惑?”
陈岩先是对那些七嘴八舌的人拍案怒目而视,然后转头追问薛弥:“此话怎讲?”
“大将军既然亲自进过村,那么您感觉那些村落建设得如何?”
“看样子应该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是了!您可知那些村民在接受了脑虫之后,不仅是体力上有所增益,而且相互之间的协作被统筹安排,彼此之间分工与配合可谓天衣无缝。无论是劳动上还是分配上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忌惮不公、没有对生计与未来的担忧和不安。同样人口的村子,如今的产值可是原来的十几倍!而且当今王上推行的是轮流上岗制,也就是说除了圣女以外,每位村民只需要在半年时间里接受脑虫的控制;剩下半年可以随意享乐。您想想看,如今只需要把身体交出去半年的时间,而且甚至不需要所获的物资却远胜于从前。如此一来谁还会想过以前贫瘠的日子?”
众人被他这么一问,纷纷陷入了沉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薛弥见他们已经开始逐渐明白了自己意思之后又追加道:“事实还远不止如此:对于那些遭受天灾虫祸的地区,当今王上还会特遣专人来负责统一调度与纾困。其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轻灾区的物资三日之内必到,调运的过程中绝不会有什么贪污之事;重灾区中被营救出来的百姓还在途中时,接纳地的临时房屋就已经建设完毕。还有。。。”
陈岩听到此处厉声喝道:“够了!我明白了!”
接着,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还是陈岩自己打破了安静:“薛太守既然并非诚心归降,我明日带队离开便是。”
“唉,大将军您这又是何苦呢?我接任这梓城之前曾听王上说起您意欲北上之事。王上的意思是:将军您本就不是外人,如今愿意重回故土自然是好事!正好他想要搞个一国两制。也就是说将那些实在接受不了脑虫的百姓集中规划在一个州里,依照旧制管理。王上最终选定就是这益州。而且他觉得接管这益州之人以大将军您为最佳,再说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给您一块封地的。下官和这城中百姓便都是那种实在难以接收脑虫入体之人,所以也就领命在此恭候您的大驾。您方才问我是否真心归降。说实话,您叔侄俩不都是一家人么?对我来说无非就是在王上手下当官还是在亲王手下任职的事儿。因此我也不觉得这算什么归降啊,您说呢?”
陈岩思忖了片刻,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意气用事,于是又开口说:“一国两制?哼,好个由头!既然如此,那这益州我便先收下了。”
薛弥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逐颜开:“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不负有心人!这正是百姓翘首所盼啊!哦,王上提前下诏,只是因为不知您会先到哪座城池。不过他吩咐过:一旦确定了您的行踪之后立即通报,诏书不日便到!”
“行了,我有些累了,今晚到此为止吧!”
“那明日一早下官便给您领路去清点一下粮仓和府库?”
“好!就这么定了!”
回到府中,陈岩又叫人拿了壶酒来。半年来他为了身先士卒都是滴酒不沾的,可今晚若是没这东西的话,恐怕是睡不好了。再说,短时间内怕是也没什么仗可打得了。
他这一番自斟自饮之下却并未乱了心智:这薛弥所述多半是可以相信的,毕竟那些村落我是亲眼所见的,那绝非出自凡人之手;而且今天下午我已经在城中走了一圈,这小城中的房舍、路面等设施怕是已经达到了南方两国的都城之中的水准,其规划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必然是高效化生产的结果。而我之前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给百姓半年的假期与自由。如果我是他的话,又能做到么?
“好一个阳谋!”陈岩嘴上不由地自言自语着,心中百感交集:经他这么一番安排,连我这谋反的罪名也被巧妙地绕开了。而对我来说,接管这益州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我目前缺的就是兵源和根据地。这益州以水土丰美得鱼米之乡的美称,若我日后再想起兵,必然要以这益州为根基积攒实力。而且他既然愿意下诏封王,短期内也没有任何理由堂而皇之地派兵前来。这一番操作看似是把主动权交到我手上,其实根本没有给我留后路。若我不肯接管这益州,怕是要被百姓所不懈、被天下人所不耻;而我若是接了这益州,等于我认同他是正统,日后若是再要起兵就出师无名,只能得一个反贼的名号;而我若坚持继续挥兵北上,以目前这点势力又打不过他,因为原来设想的边打游击边扩充的战略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民意基础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真真的好一个阳谋!我带兵跨入北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我应该怎么办?就此依了他么?可我不甘心啊!他根本就不是我皇族正统,只是鸠占鹊巢罢了!这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我是不是应该修书去问一下师父的意见?”
可转念之间他又突然想起赢翎为他送行那日所说的话。
“不对!当初师父跟我说要用自己眼睛去看,依照自己的本心去做决断。难道说她早已料到了会有如今这种局面?我的本心又是什么?我若战,自然是出于心中的不甘与愤恨;我若不战,那就是以我所见所闻的民意为先,而对于我自己来说则必须看淡一切,把皇室血统抛在脑后!师父啊,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吗?请再给我些时间吧!”
三日后,分封领地的诏书果然如期到达了梓城。陈岩可不想对着那份圣旨下跪,干脆称病卧床。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叫人把那圣旨退回去,而是让传旨的官员带了封密信回去。这几日里,他亲眼目睹了那丰盈的粮仓以及梓城百姓的富足生活。即便是那存粮能可以造假,可城中大大小小的店铺中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无论是质量还是做工都是远非南方两国可比的。
他还曾问过薛弥:“倘若这益州不接受脑虫的控制,那自然也就没有那般高的生产力。以后又哪儿来的钱去从其它州采购商品和粮食呢?”
薛弥笑答:“将军您放心!这益州是咱们北翼最靠南的一个州,不仅是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而且水色秀丽、层峦叠翠。依王上之前的安排,这益州以后主要是以旅游业为主!毕竟百姓们都有半年的假期。还有餐饮业等也都是没问题的!您想啊,这里的水产以及蔬菜瓜果的品种本身就比北方丰富。等以后食品的保存方法改进了,加工一下卖到北方去肯定是受欢迎的!都不用量产,物以稀为贵,把价格标高些就行了。反正百姓们也都不差钱。谁要是想吃新鲜的也没问题,花钱过来旅游就是了。不过既然这儿已经是您的封地了,具体如何发展当然还是要由您来做主的。”
“我这侄儿心倒是还真够细的!连这都替我安排好了!还有你,之前在蓟城的时候我怎么没觉得你如此能言善辩呢?”
薛弥当然听得出他言语中夹杂着讽刺的情绪,低头答道:“将军您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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