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栗子坐起来,说:“我洗个澡再吃。”
沈从容问她想吃什么,她没想出来。沈从容就说:“生滚粥?”
乔栗子说好,拿了衣服往浴室去,却又被叫住:“你做什么梦了吗?”
乔栗子回头看她:“我讲梦话了?”
沈从容说:“你拉着我的手不放,哭着说不许我离开你。”
乔栗子大受震撼:“不会吧!”
沈从容注视着她,知道她是真的不记得了,道:“我夸张了一点。哭是没有哭。”
乔栗子还是觉得丢人,说:“谢谢你忍受我。”
沈从容摇摇头,说:“不。”她没说自己为了安抚她发了八百个誓承诺永远不离开她,还在心里祈祷上天听到并予以成全。
乔栗子洗了热水澡出来,沈从容已经不在了,桌上的粥还是热的。她拿起汤匙搅了一下,里面埋的鲜鸡蛋被破开,与脆嫩的牛肉和绵滑粥底融在一起。
她一边吃,一边拿手机给清点丝绒留言。
火中取栗子:昨天遇到但洗了。我发现她行事非常罗曼蒂克。
清点丝绒:?
乔栗子没想到对方回得这么快,解释道:就是高中认识的一个玩乐队的朋友。总算想起来问她之前发我的那个网址密码是什么,她说,是和我初见的日期。
清点丝绒:里面有什么?
火中取栗子:还是没打开,我哪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清点丝绒:说明这件事不太重要。我连我们第一次聊天超过十句话的日子都记得。
乔栗子想说这还用记,翻聊天记录就知道了。却突然发现自己也记得。
她记得那天是仲冬时序,下了很大的雪,室内都听得见雪花簌簌扑落的声音。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喝热巧克力,三心二意地回手机上的消息,同时读一本小说——那本书讲的是一个小偷……
不知是整个场景中的哪一部分,令她感到久违的、异常的安适。
清点丝绒说她母亲去听讲座了,主题是感念父母的恩情。那时乔栗子周围的人都极力避免在她面前提到这种事,她却不觉向对方问了许多。
——“主要观点是父母不但赐予了小孩生命,居然还耗费心血养育了他们,让小孩在这世上活了下来,实在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不想抱怨什么,只是不能理解。生小孩不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吗?出于与一个全新生命产生联结的愿望也好,出于符合世俗规范的需要也好,出于繁殖的本能也好,难道不是他们计算自身利益做出的选择吗。为什么会觉得小孩欠他们的。
我父亲是个轻浮又无能的人,而我母亲热衷于与他相互折磨,也许这正是他们佳偶天成的体现。或许有人会出于爱而生养小孩,但绝不会是他们。我不相信一个人在爱自己小孩的同时,感到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是一种施恩的行为。我不相信一个在爱的人,不是要求爱而是要求对方服从和满足她作为回报。我绝不称呼那样的东西为爱……
是不是我说得太多,惹你烦了?我只是很厌烦一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
那天乔栗子和她聊到很晚。她们在一些地方有不同看法。但有一点乔栗子非常认同:爱是没办法被规定的。爱一个人和感恩一个人是两回事。
火中取栗子:我还见到乔梅子了,似乎由于她的道听途说的缘故,有人认为我母亲的死与我有关。
她停了下来,等到指尖不再发颤,才继续打字道:我没有反驳。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乔栗子从来没有向人讲过这么多自己母亲的事情,即使是对清点丝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说了,也许是觉得一些流言蜚语迟早会传到她耳边去——“有段时间我们住在一个小公寓里,我总是抱着小兔子布偶坐在楼道里,专心致志地等她回来,分辨她的脚步声,等待那阵染上铃兰香水味的风。每天被送去学校的时候,我都暗自担心中途出现什么意外,让我再也见不到她。我那么小,那么幸福地在铺着餐布的桌子前吃她带给我的奶油栗子蛋糕,那么爱她,从来没怀疑过她也爱我——后来这一点渐渐不那么确定了。也许对她来说,还有很多东西比我重要,比我值得关注,比如她的美貌,她的自由,她的爱情。有段时间我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我同学的母亲那样,不像任何感人的叙事里描述的那样。她会给我搭配小裙子,不会切好水果叫我吃,她会吻我,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但是,在我进一步长大之后,我又觉得这样很好,她不必绕着我打转,不必为我牺牲,不必爱我胜过自己,甚至不必爱我。我被接到外婆身边了,我和哥哥、和她前夫一起生活了,我不再是那个全身心地依赖和渴求她、离开她就活不成的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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