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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玄还没出口的话只得憋住,转头瞪了盛环颂一眼。
贺今行不知身后动静,得了首肯,才详细说道:“当初兵马司裁撤冗员,厘清陈年错案,牵涉到安化场一条暗巷,居其中者皆为遭过磨难、独身无助的妇人。臣观之不忍,便以己担保,请安化场的蛇头放她们回归自由身。签这份契约只是为了方便蛇头对手下人有个交代,并未真的涉及到银钱交易。”
“契书一式两份,臣所持的那份为了让那些妇人们安心,已经当众销毁,各人的身契也都分还给了她们。如此而已,再无其他。”
王正玄冷笑:“真的还了吗?我可不信,花近千两银子连个响都没有,你图什么?莫说你哪里来这么多钱,你当真舍得?”
这几年俸禄难领,朝臣大都有所体会,故而纷纷附和。
贺今行不理会这些,道:“女户本就难立,加上她们出身的缘故,一直没能并入新的户口,就都在正阳门胭脂铺掌柜所打理的产业上做活儿生存。陛下若不信,也可传唤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前来作证。”
他自认坦荡,心里却明白,今日事要了恐怕没那么容易。
贺鸿锦道:“你说立契只是做个样子,不涉及银钱,可那姓陈的蛇头所招的供词和你完全相反。陛下,臣将此人还有一名被赎身的妇人带来了,可随时传唤。”
他呈上契书之后就一直沉默,直到到现在才出声,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依然严肃非常,似乎对眼前的局面也有几分痛心。
明德帝做了个手势,顺喜扬声道:“把人带上来。”
命令一层一层地传下去,如山雨欲来时先遣的狂风,响彻整座大殿。百官皆似感觉到了什么,等人证到场期间,殿内鸦雀无声。
贺今行忍不住回头,视线掠过忠义侯,对方也正看他。
两相对望,他从那双眼中看出了惊疑不解与忍耐住的愤怒。他愣了一下,回转来低垂眉眼,握紧的五指稍微放松了些。
很快,两名禁军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布衣走进大殿,引导他们向皇帝行大礼。
贺今行知道他们在此时发难,必定已经准备好了后手。然而在看到蛇头身边的妇人时,仍有刹那间的恍惚。
那张不再发黄的脸,那双眼窝很深的眼睛,在他参加春闱之前,曾遇见过对视过一回。
没曾想,再见竟是在崇和殿上,他成了即将被对方指认的人。
再回神,贺鸿锦已然指着蛇头向皇帝与一众同僚介绍:“此人姓陈,是安化场镇场子的人,同贺今行签契约的另一方就是他。本官问你,你再回答一遍,你与贺今行结契时是否银货两讫?”
那蛇头看起来面貌良好,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青年官员,而后缩头回答:“是。”
“是否同契书上一样,他给你结了九百两银子?”
“是,一分不少。”
贺鸿锦移动手掌,指向旁边的妇人,“此妇是那契约上被赎买的一员。本官问你,贺今行可曾将身契还给你们?”
妇人形容憔悴,没有回应,似在出神。
“答话!”贺鸿锦斥道。
妇人跪直的身体萎顿在地,捂住半张脸,摇着头低声说“没有”。
贺鸿锦转向皇帝:“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谁在说谎已经很明显了。”
贺今行紧随其后辩白:“陛下,臣出生到现在,没有一刻拥有过九百两之巨的银钱。贺大人指控臣花费九百两银子赎买奴仆,臣自个儿都不知道这笔钱从何而来。再则,臣自十五年秋便离京远赴云织县,今年暮春才回京,在京大部分时间都居于狭小的寓所和官舍,有什么蓄奴的必要?贺大人先入为主强指下官说谎,臣不想直接辩解,可否容许臣先问这两位人证几句话?”
他说着看向跪地的男女,那两人都躲避了他的打量。
“小贺大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忠义侯突然开口,“既是蓄奴,日常总得供养其吃穿住行,只要有所耗费,就一定会有钱财上的来往。是否真有关联,一查便知。陛下,臣请负责此事。”
“就连淳懿你也要掺和进来?”明德帝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点,却不提答应与否,显然还在斟酌。
王玡天接着进言:“陛下,臣也支持侯爷的看法。臣与小贺大人在稷州便相识了,自认很是了解他的为人。要臣相信小贺大人私底下奴仆成群,不如让臣相信这纸契约是假的,是这对男女合起伙来欺骗了贺尚书。”
他走到蛇头跟前,俯视道:“你二人也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若是让侯爷查出真相,发现你们扭曲实情,意图欺瞒陛下,诬陷朝廷命官,一定即刻杖毙。”
“陛下饶命,草民句句属实,没有一句假话啊!”蛇头连连磕头求饶。
妇人身子惊恐地颤抖,憋不住泪如雨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王玡天再道:“对了,不是还有好些个在胭脂铺做活儿的人么,她们也都算亲历者,可以挨个询问一番。就算串供,那么多人,总能找到几个突破点进而挖出真相。”
贺今行闻言,当即侧身横眉:“王大人什么意思?”
王玡天微微笑:“审案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我不熟悉就不多提了。不过我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常言道‘银货两讫’,没有银钱交易,那这契书还能成立么?契书不成立,这些妇人户口不明,没有从属的主家,那就还是安化场的人,就该让她们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他刻意停顿两个呼吸,再倾身轻问:“小贺大人,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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