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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今行仰望着皇帝,回答:“臣知道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意义。可您是皇帝,是万方表率,不该以那些难以启齿的方式对待您的臣子。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赏于无功者离,罚加无罪者怨,长此以往,君臣背心,人人皆只为己身利益而曲意筹谋,必会搅得朝局混沌,四海难以清明。”
明德帝被触及旧事,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哪能事事都两全,既要朕掌控大局又要朕圣明,朕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毫不犯错吧?”
贺今行沉默几息,说:“臣只是希望陛下能一直君臣相得,受百姓爱戴,仁名流芳千古。”
“难道朕现在是什么昏庸之君吗?”明德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眼前却晃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
“陛下!”顺喜眼疾手快地扶住皇帝的身体。
“陛下?臣绝无此意。”贺今行也吓一跳,下意识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反应过来站住,盯着皇帝的状况冷静道:“请陛下勿要动怒,都是臣的错,臣不说了。”
顺喜搀着皇帝坐下,殿里当值的内侍早已跪成一片。只有常谨悄悄抬头,见大太监打了个手势,便立刻跑下去端小李太医开的药茶。
明德帝忍过眩晕,听见贺今行这么说,怒气消下去些。他最恨臣子提君王之德,因而听见这些说辞便恼羞成怒,但他身为皇帝是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只缓缓道:“今日认错倒是挺快。”
贺今行重新跪下,拱手道:“陛下早先出城迎归,想必多有劳累,臣不该在您休息的时候来进谏。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这话一出,莫说皇帝,绕是顺喜也有些无奈,“小贺大人,您就少说两句吧。”
贺今行抿紧唇,就直挺挺地跪着,望向御座。
明德帝按着太阳穴,晾他半晌,才掀起眼皮子看他,语深意长:“朕如何不想做个仁君,但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所谓害生于恩,天之无恩而大恩生。朕今日对顾氏多纵容一分,来日对他们就会更严苛一分,你可明白?”
今日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日后赐给他们的结局就越是难以挽回的惨烈。
贺今行并非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可纵然有种种苦衷,都不是为君者能肆意磋磨与羞辱臣子的理由。这话他能在心里想,却不可能说出来,因此感到无可抑制的悲哀。
忽听内侍报,振宣军信武将军顾横之求见,他倏地回头看向大殿外门方向。
顾横之一身轻甲随内侍进来,瞧见他,也愣了一下。随即走到他身边,相隔半臂距离,单膝跪地行礼。
明德帝没有错过两人脸上的惊诧,免了年轻将领的礼,平平道:“顾卿求见,所为何事?”
顾横之答:“庆功宴在即,末将知陛下到时候定有封赏,所以想提前来求陛下两个恩典。”
“两个?你还真不客气啊。”明德帝似笑非笑,“但朕对能臣良将向来有格外的宽容,说说看吧。”
“第一个,末将想留在宣京,加入禁军,跟着桓统领做事。”顾横之说得毫不犹豫,显然早有想法。
贺今行咬了下舌尖,才忍住不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
明德帝睨他一眼,“你看看,人家就比你懂事得多。”
贺今行盯回去:“顾将军是识大体,但陛下您……”他想起皇帝刚刚发作的头疾,低头改口:“陛下您保重龙体。”
明德帝见状,微扬下颌,心情竟有些好转。再打量顾横之,沉吟思量许久,点了头:“此事朕可以准,第二个呢?”
顾横之说:“近年来,我娘旧病多次复发,每每病中,都会格外思念她的小儿子。所以臣想恳请陛下,让顾熙回蒙阴看望她。”
他能进宫,明德帝就不意外他提出这种要求,道:“你母亲君绵的病,朕听说过一些,于情于理,是该让常明回去看看。朕可以答应你,但常明如今是长大了,他愿不愿意回去,要问过他才行。”
顾横之心中顿升不好的预感,贺今行先他出声:“陛下,哪有孩子不愿意回家见母亲的。”
“有没有,叫常明进宫来问问就知道了,正好朕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去。”明德帝吩咐完内侍,看向他俩:“起来吧,大好的日子,一直跪那儿,得把朕显成什么样?”
待人两站起来,又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就先退下吧。”
贺今行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想留下,但没有合适的理由,只得依言告退。
顾横之侧头仰看他,眼睫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在此时开口。
贺今行回以安抚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走出抱朴殿,正好碰上取了令牌出来的何萍。
几人同行一段,于端门南楹分开。
何萍带着两个小内侍去乐阳长公主府,忠义侯正在府上,便先行拜见。
忠义侯听说他们的来意,搁下手头事务,道:“公公稍坐,本侯去叫他出来。”
他找到顾莲子的时候,后者正倚坐水榭栏杆,望着池中成片的莲叶发呆。周围一个侍从也看不见,唯有银环盘在他肩臂上,不时吐一下舌尖。
哪怕禁足早已解除,少年除了必要的事,不再热衷出门游乐,也自然地和从前一块儿跑马打球的纨绔们断了来往。
嬴淳懿先说皇帝有召,然后说:“上午你该去的。毕竟你兄姊都不在,晚了方子建半个时辰才到,你去了也碰不上他们。”
顾莲子茫然了一会儿,眉目间浮现郁色,“方子建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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