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与廖举人一向交好,今日惊闻好友惨死,便急急从家里赶了来,跑到衙门口等消息。偏巧遇上柳仵作带人上山,便不顾自己身材肥胖,步履维艰,也跟着爬上山来。
沈忘看了方正一眼,面露歉疚:“案初之时,我曾因廖举人背上的一大片香灰对他见疑。”
“香灰?”方正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祭祀大典之时,廖举人站得离我颇近,然而龙见发生之后,他便没了踪影,直到全府城的人都被动员了冒雨寻人,他才又慌慌忙忙出现,加入了队伍。再加上第二日,我在他的衣服背面发现了一大片香灰,联想到惠娘曾经被安置于香炉鼎之下,是以对他起了疑心。”
“不……不可能!绝不是他!廖兄虽说家贫,但是和嫂嫂恩爱,人品出众,绝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小人!”方正急道。
沈忘点点头,安抚道:“为了缕清线索,我当日便以润笔费为借口去了廖举人家中,从廖夫人口中得知,廖举人怕行夜路,目不能视,是以廖夫人宁可失礼于我,也要提着灯笼在村口等候夫君归家。”
“沈推官,你说的可是雀盲症!”柳七恍然大悟,道:“《太平广记》中曾言,雀皆至夕而不见物,人有至夕昏不见物者,谓之雀盲。罹患雀盲症之人,在入暮或者暗处便视力锐减,甚至不辩人物,严重者几乎等同于失明。”
“正如柳仵作所言,廖举人家贫,甚少食肉,是以在光线昏暗之处难以正常视物。龙见发生时,天昏地暗,宛如暮色将至,廖举人寸步难行,便就近藏于香炉鼎之下,这也正是他的后背擦蹭了大片的香灰的原由。因此,罹患雀盲症的廖举人是绝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完成击晕惠娘,再把她背上山这一系列行为的。”
“可是,为什么他怀中会有小姐的蛐蛐罐的盖子呢!如果他没有害死小姐,那盖子又是从何而来!”这次发出诘问的,竟然是巧儿。
巧儿在看到从廖举人袖中拿出的盖子后,就单方面将其认定为凶手,是以才会做出唾啐廖举人尸身的过激行为。此时,见廖举人的嫌疑竟被逐渐洗脱,再也忍不住,喊出声来。
“那自然是凶手放的!”为了好友的清白,方正抻长了脖子大声道,和巧儿隔着几个人怒目而视。
闻言,沈忘竟是笑了,他缓缓向人群中走去,在一人身前停下了脚步,声音轻柔:“这个问题,我只能问问王猎户你了。”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连柳七也难掩讶异之色,怔怔地看向沈忘。在众人围成的圆圈里,沈忘直视着面前的王猎户,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冷,几乎要凝成霜雪。而王猎户则是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回望着他,眨巴着眼睛,显得既委屈又无辜。
“王老三?沈推官,你这可是有点儿欺负老实人了吧?还杀人呢,他哪敢啊!”一个高个子猎户不屑地说道。
“是……是啊,沈推官,您可别吓我……我胆儿小得紧……”王猎户一边说,一边向后瑟缩着,他本就身材矮小,这样一拗身子,更显得比女子还要瘦小。
“不敢?”沈忘斟酌着这两个字,似乎颇得玩味之道:“王猎户,你当真不敢吗?我且问你,发现慧娘尸体当日,你是否曾对廖举人说过,你在龙窟之中发现了龙骨?“
“是……是说过,可是那是大秋员问我的……“王猎户小声嗫嚅着。
“那我再问你,第二日下午,你从猫儿口中夺回了证物,和我们分别之后,又去了哪里?”沈忘步步紧逼,不容王猎户多做思量。
“我……我哪儿也没去,喂了猫儿之后,就呆在房里……”
“你的确是呆在房里,却不料等来了登门拜访的廖举人!廖举人家贫,祖上是游医,他深知龙骨的贵重,便在下午造访于你,希望你能带他上山去挖龙骨。”
“可他哪能想得到,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猎户竟然就是杀死惠娘的凶手,他无意间的举动,让你起了杀心。你用击晕惠娘的手法将廖举人一击毙命,趁着夜色上了骑龙山。”
“大家且看!”沈忘从挂于腰际的褡裢里取出一只破烂不堪的鞋子,环视众人。
“这只布鞋,正是廖举人遇害当日所穿之物,山路潮湿,泥泞湿滑,然而这双布鞋鞋底鞋帮尚未损坏,鞋面却磨损得厉害,附着了湿润的泥土,这该当何解?”
没有人能回应沈忘的问题,皆是又畏惧又好奇地看着沈忘手中的布鞋,寂静的山中回荡着王猎户不甘地抽噎啜泣。
沈忘一转身,将鞋子在王猎户的眼前轻轻摇晃了一下,表情温和,语气却是冷若冰霜:“王猎户,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王猎户垂着头不说话,肩膀耸动,好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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