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的,因此也想寻找能把他们引到正道上来的支援和领导,但这与其说是出于认识,毋宁说是出于本能;他们帮助你,是想从你那儿得到帮助。当然是应该给他们帮助的,无论是现在或是将来。
在庞克拉茨监狱所有的德国职员中,只有他们俩到过前线。
哈瑙尔是兹诺伊莫城的裁缝,他故意把脚冻坏,不久前才从东线回来。〃战争不是人干的事,〃他有些像帅克似的谈起哲理来,〃我在那边无事可做。〃
赫费尔是拔佳鞋厂的一位快乐的鞋匠,到法国去打过仗。尽管人家答应提升他,但他仍从军队里开了小差。〃Ech,scheisse。〃(德语:〃唉,无聊。〃)他自言自语,像每天对待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样挥了挥手。
这两个人的命运和情绪都有些相似,不过赫费尔更大胆,更突出,更全面。〃机灵鬼〃,——几乎是所有牢房一致给他起的绰号。
他值班的时候,是牢房安静的日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他大声叫骂起来,他便跟你眨眨眼,让你知道,这跟你无关,不过是骂给楼下的上司听,表明他在严格执行任务罢了。然而他的努力白费了。上司并不信任他,没有一个星期他不挨罚的。
〃Ech,scheisse。〃他挥了挥手,照旧继续干自己的。与其说他是个看守,还不如说他仍是个轻松愉快的青年鞋匠。你能够碰见他同牢房里的年轻犯人兴高采烈地,起劲地玩牌。有时他又把犯人从牢房赶到走廊上,独自一人在牢房里进行〃搜查〃。这〃搜查〃持续很久。假如你感到好奇,向牢房里瞧一眼的话,你准会看见他坐在桌子旁,头支在胳膊上睡着了。他睡得很香:在这里睡觉是瞒过长官的好法子,因为有犯人在走廊里替他站岗放哨,一有危险就会马上通报他的。如果他在休息的时候为了心爱的姑娘没有睡够觉的话,那在值班的时候就非睡不可了。
纳粹会失败还是会胜利呢?〃Ech,scheis——se。这个马戏团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呢?〃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这马戏团里的一个角色,虽然他为此而受人注意。不仅如此,他甚至不想属于它。他的确也不是那里面的人。你需要递一个秘密字条给别的牢房吗?〃机灵鬼〃会替你传递。你想送个消息到外面去吗?〃机灵鬼〃会替你转送。你想同某人交换意见,想通过个别谈话使某人增强斗争信心或营救别的一些人吗?〃机灵鬼〃会把你领到这个人的牢房里,并替你放哨。一旦事情办妥了,他就会像顽皮的孩子做成了一场恶作剧那样快乐高兴。你常常得提醒他小心。
他很少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也不懂得他所成全的这些好事的全部意义。这帮助了他做更多的事情,但同时也妨碍了他的进步。
他还不是一尊雕像。但他却在向雕像过渡。
〃科林〃
那是戒严时期的一个夜晚。那个穿着党卫队队员制服的看守把我关进牢房的时候,为了装装样子而搜了搜我的衣袋。
〃您的事情怎么样了?〃他悄声问道。
〃我不知道。但他们告诉我说明天就要把我枪决。〃
〃这把您给吓住了吧。〃
〃我早就料到这一手了。〃
他机械地搜查了一会我的外衣的褶缝。
〃他们可能这样做。也许不是明天,也许再过些时候,也许根本不会。但是在这个时候……最好是作个准备……〃随后他又沉默了一会。
〃也许……您想给什么人送个信吧?或者,您想写点什么吧?不是为了现在,您懂吗?而是为了将来,譬如写您是怎样落到这里来的,是不是有人出卖了您,某某人的态度怎么样……使您知道的一切不至于随您一起消失……〃我是不是想写点东西?他还真猜中了我这个最强烈的愿望。
不一会儿他给我拿来了纸和铅笔。我小心地将它们藏起来,以免在搜查的时候被发现。
可我一直没敢动用它。
这太好了,简直叫我不敢相信。这真太好了:在这里,在这座黑暗的监狱里,在被捕几个星期之后,在那样一群整天对着你叫喊、打骂的穿着制服的人中间,居然能找到一个人,一个朋友,他愿向你伸出手来,使你不至于无踪无影地消失在人间,使你能够留个音信给未来的人们,使你至少能够有片刻时间同那些将要活过这个时代、活到解放的人们谈谈。尤其在现在这种时候。走廊里传唤着即将被处决的人的名字,喝人血喝得醉醺醺的那些法西斯野兽正在疯狂地吼叫,被恐怖勒紧了喉咙的人们却叫不出声来。尤其在现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时刻,不,这简直不能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个圈套。在这样一种环境里,一个人主动地向你伸出手来,得具有怎样的毅力,怎样的胆量啊大约过了一个月。戒严解除了,嚎叫声也沉静下去了,残酷的时刻变成了回忆。又是一个晚上,又是我受审归来,又是那个看守站在我的牢房前面。
〃您好像渡过了这一关。〃他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打量着我。
〃没有出问题吧?〃
我懂得这句问话的意思,它深深地刺痛了我。但这句话比别的话更使我相信他的真诚。只能是这种有内在的权利的人才敢于这样提出问题。从这时起我才相信了他。他是我们的人。
乍看上去,他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他常常独自在走廊里踱步,镇静、稳重、谨慎而机警。谁也没有听见过他骂人。
谁也没有看见过他打人。
〃请您在斯麦唐兹巡视时打我一个耳光吧。〃隔壁牢房里的同志请求他,〃让他至少有一次看见您在执行任务。〃
他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
你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用别种语言说话,他只用捷克语。他的一切都向你表明,他同别人不一样。但你很难说清楚这是为什么。他们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但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哪儿需要他,他就出现在哪里;哪儿发生了惊慌,他就把镇静带到哪里:哪儿有人垂头丧气,他便到哪儿去鼓舞人心;哪儿由于断了关系,而威胁到狱外一些同志的安全,他便去把关系接上。他不沉溺在无谓的琐事中,而总是有条不紊、大刀阔斧地工作着。
不单是现在,一开始他就这样干。他到纳粹这里来服务,目的是明确的。
这个来自摩拉维亚的捷克看守名叫阿多尔夫·科林斯基,他是一个出身在捷克旧家庭的捷克人,却冒充德国人,为了到赫粒德兹·克拉洛维的捷克监狱,然后转到庞克拉茨监狱来当看守。这大概引起了他的一些熟人对他的愤恨和不满。
可是四年后,有一次在他报告工作时,德国监狱长在他眼前挥动拳头——然而已经太迟了——威吓他说:〃我要打掉你身上那种捷克精神。〃
这位监狱长错了,那种精神是打不掉的,除非消灭掉这个人。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斗争和有利于斗争,他自觉自愿地担当起艰巨的任务。不断的危险只能使他经受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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