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全儿带着我往外走去,冰凉的风瞬间吹上了我的脸,心中的燥热顿时解了不少。没走几步,几间耳房轮廓隐现了出来,屋里微微有着灯火闪烁,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到了跟前,却听见蔷儿开心的笑声传了出来。
我不禁一笑,蔷儿的笑声就仿佛是一副解毒剂,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前面的秦全儿快走了几步,在门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把门帘子掀了起来,我笑着对秦全儿点了点头,一低头进了屋。
地上的铜火盆噼噼啪啪烧得正旺,条案上点了一支红烛,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可依然看得出蔷儿并不在屋内。我一愣,回过头去想问秦全儿,却发现他根本没进门,心里一紧,不禁有些奇怪。还没等我张嘴唤他,“咯咯……”蔷儿的笑声从里屋传了来,我略松了口气,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今儿晚上被八爷他们吓得成惊弓之鸟了。
“蔷儿,怎么这么开心啊?额娘来了。”我笑着说了一句,往里屋走去,“屋里的是谁,真是谢谢……”话未说完,里屋的棉帘一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我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只能直直地站在了原地,看着蔷儿细细小小的手指,正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开心地摸来摸去……
屋里偶尔飘进来微弱的风,使得蜡烛上那细小的火芯不时地被扯动着,四爷的神色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晃动,嘴唇抿得紧紧的,只有那双眸珠依然熠熠生辉,正动也不动地盯着我——他在生气!
今天发生的一切,表面上看是我赢了,简单得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也有人说过,越平静的水面下,水的流速越快。在眼下这步步为营的时期,输赢两字之间的差距,细得可能还没有头发丝儿粗。今晚我的一举一动,还不知要让多少人在私底下重新谋划呢。
感受着四爷如炬的目光,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今天才真实地感受到了四爷的威严。那股沉默的压力,让我的口舌发干,四肢冰凉,仿佛所有的血液转瞬间都变成了雪水,以极低的温度在我体内缓缓地流动着。眼珠也好像被冻住了似的,根本无视于大脑要自己转开的命令,就那么僵僵地盯着四爷看,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以前?我不禁一愣,四爷好像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不管是我生生掰开他手指离去,还是偷跑出来执意要回去照顾胤祥,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
脑海中不期然地冒出了我掰开他手指的那个夜晚,额上迸起的青筋,急速翕张的鼻翼,握得死紧的拳头…眼眶觉得一热,猛然发现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我惹他难过,他对自己发火,心里一阵针刺……
“嗯……”四爷怀里的蔷儿挣扎了起来,显然见我久久不过去抱她有些着急了。我往前蹭了几步,走到四爷跟前,伸出了手。四爷显然以为我想接过孩子,他的手紧了紧,又放松开来,眉头却微耸了起来,语调中带着极力的压抑,“你知不知道今儿晚上有多危……”他话没说完却看到我没有接孩子而是把右手举到了颊边,不禁一愣。
我笑了笑,以很正经的语调说:“今儿晚上的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可以后我都不会再这样自以为是地逞英雄了,要不然我就是这个……”我张了张手指,做了个小乌龟的样子。四爷原本皱着眉头听我说话,突然看见我这个手势,他的嘴角儿忍不住一翘,又忙轻咳了一声,脸上还是淡淡的,可眼神终究软了几分下来。
我顺势放下手,从他怀里接过了蔷儿逗哄着,孩子开心地靠在我怀里,身上依稀带着四爷的体温。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一旁的四爷突然极低地嘘了口气出来,“你呀……”那其中包含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意味。他默默地站在我身边,屋里好像一下子静了起来,只有偶尔拂过我耳边的呼吸,还带着些温度。
我一边做着笑容哄孩子,可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虽然想着四爷许是为了我的安全担心,但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回响着:“他是为了……”
“咯咯……”怀里的蔷儿笑了出来,我回过神来,却看见四爷正伸了手指,摸着蔷儿细嫩的脸颊,他的眼睛却看着我。
我脸一热,忙转了眼光四处看去,却猛见一丝白色映入眼中,我一怔,一丝白发正隐在四爷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鬓边。灯火那么昏暗,这丝白色,却亮得那么刺眼,我的眼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滑,却发现他眼角儿的纹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深……
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可没等我再细看,“嘶”的一声,就听见四爷轻微地倒吸了口气,忙低头一看,蔷儿正撅着嘴咬什么。这孩子向来对于出现在嘴边的猎物使用啃咬战术,而四爷的食指,已被她用力地含进了嘴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四爷的手指,轻巧地帮他拔了出来,这动作做得再熟练无比。
“这孩子就喜欢这样,真对不起。”看着蔷儿那不甘愿的脸,我有些好笑地说了一句。正想着找手帕子来帮他擦擦,却听见四爷低声说了句,“不妨事。”声音里却带了一丝笑意。我忍不住抬头看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怜爱的笑容,低头看了看蔷儿,又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这孩子长得像老十三,性子却像你。”
我只觉得身上越发得热了起来。说实在的,方才四爷对我冷漠,我心里难免有几分别扭和失落,可这会儿他像以前那样温和地对我,我却觉得,还不如让他对我凶来得要好,心里不免有几分自嘲,这是不是就是人的劣根性?
心里胡思乱想着,嘴里却还是嗫嚅地答了一句,“我长相和性子都一般,但要是认真比起来,我还是宁愿蔷儿性子像我来得好些。”
“呵呵。”四爷轻声地笑了出来,我就那么傻傻地盯着他看,有多久没看见他这么笑了,十年,还是更长?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池边凉爽的夜晚,那个笑就是笑的夜晚。
“嗯哼。”屋外的秦全儿轻轻咳嗽了一声,四爷的笑容一敛,我也忙垂下了眼,一时间屋里的温度仿佛也随着笑声的消失而降低了。过了一会儿,视线里的衣襟儿一飘,四爷已转身往外走去,门口的秦全儿早伶俐地把帘子掀好了。
到了门口,四爷转头看了秦全儿一眼,他一哆嗦,低声地回了句,“一会儿奴才就亲自送福晋回去。”顿了顿,四爷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秦全儿的头却越发地低了。四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挺直了背脊,大步地向外走去了
秦全儿又低又快地跟我说:“福晋,您在这儿稍等,奴才去去就来。”说完他打了个千儿,就急急地往外追去了。我长长地呼了口气,看看四周,这儿既没有胤祥,也没有四爷,对于我而言,就只是一间毫无意义的空屋子。
我低下头对蔷儿说:“咱们这就回家去,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好不好?”说完晃了晃她,蔷儿兴奋地笑了出来,露出了柔软的牙床,我忍不住一笑。
这回秦全儿总算是把安保工作做到了家,我安安静静地出了宫,又平平安安地到了家,直到我下了马车,秦全儿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福晋,奴才就不送您进去了,十三爷估摸着还得过会儿子才能回来,奴才待会儿就去回话,您放心吧。”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辛苦了。”秦全儿自谦了一番,他看着我把蔷儿交给迎出来的秦顺儿,就恭敬地打了千儿,说:“那奴才去了。”“好。”我说完话转身想进去,眼角儿却扫到秦全儿嘴巴动了动,却又犹豫地咽了回去。
我不禁有些奇怪,站住了脚又回过身子来,笑问他,“怎么,还有事儿吗?”他摇头,“没事儿,没事儿,”见我微笑地看着他,他想了想,还是低声地说了句,“也没什么,只是奴才好久没听见四爷笑了。”说完他一躬身,带人赶着马车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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