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渺远,没了雪光粉饰的行宫露出了底下枯败的本相。
咏絮阁里银炭燃得哔哔剥剥,香气袭人,珊珊略撩开门上锦帘,匆匆闪身进来,生怕放走了半丝暖意。
“当真化雪比下雪还要冷呢。”她将怀里抱的东西搁在角落里的条案上,解开包袱皮儿,拎着里头一件银鼠皮褂子抖搂开来,仔细检查着针脚,一面道:“得亏我前日把这中毛儿从箱子里翻出来了,眼下不就穿得?横竖节令也没两天了,又在行宫里,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夜里便换上吧!”
慧慧却没应和,急急上前来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抬手又往寝间一指:“娘娘心里正难受呢,你别再聒噪了。”
珊珊忙压低了声音,问:“是为俞…”
慧慧打断了她:“心里知道就行了。”
珊珊点点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悄没声儿地将银鼠褂儿挂到衣架子上,拉了慧慧往外头走。
“何苦来呢?我听人说,连俞家祖坟都不让进,送到北郊外头的庄子上了。”珊珊皱起眉头来——年纪轻轻的未嫁女,按老例儿就是这么个规矩,可这规矩又多么寒人心啊。
既然两家不对头,当初又何必过那么一回礼?谁不知道,俞家姑娘说是病故,这“病”也是从心上起的。
“你听谁说的?外头的事,是咱们议论得起的吗?叫嬷嬷们知道了,看不罚你!”
“嬷嬷们知道的比这还细呢,只不在咱们跟前说罢了。”
慧慧听到这里,不肯多与她闲话了,道:“天黑得早,我去看看晚膳提回来了没有,再过一会儿就该掌灯了。”
“才刚提回来了。”珊珊也没有多的秘辛可讲了,跟着她一道返去,说:“今儿还吃锅子,大冷的天儿,真没别的新意了。”
真真是宫里面享福惯了,猫儿狗儿都有挑肥拣瘦的底气。掌庖厨的大师傅们知道连日里牛羊鸡鸭吃得腻味儿,再怎么变换花样都有限,便从汤点上下功夫,连豆浆都分了甜咸两壶。
仪贞旁的尚勉强,只是一味地怕冷,窝在哪一处了便大半晌不愿意动弹。请太医来瞧过,亦说不上什么病症,大抵还是年轻女子禀性单弱的缘故,素日饮食上缓缓地进补将养即可。
慧慧珊珊两个见她怠懒吃锅子,不好紧着劝,因她平常爱咸口,便单将那淮山药、羊排炖的豆浆撇了油星儿,连壶搁在温碗里存着,待她想起时再用一些。
就这么潦草地收拾洗漱过,寝殿里灯也不让多点,独一星火光摇摇晃晃,晃得那芙蓉帐中、锦绣堆里的人越发模糊不清。
慧慧珊珊阖上房门,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珊珊提议说:“请嬷嬷们来劝劝吧。”
她俩和仪贞年纪差不多,珊珊自己心里尚替人扼腕,搜罗得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嬷嬷们经历得多些,兴许能比她们看得开,有劝解人心的见地。
慧慧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拒绝的理由却并不充足:“…再说吧。”
正发愁呢,不料前路传来响动,有个高个儿提着灯笼,慢慢往她们这头走来。
珊珊猛地把问询的话吞下去,慧慧已然扯着她蹲身道福:居然是皇帝来了。
皇帝没理会她俩,径直往寝殿走,慧慧珊珊刚想赶上去叫醒仪贞,冷不防被皇帝关在门外:“不用你们。”
屋里竟比外间还暗些,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一面往落地罩前走,一面问:“谢仪贞,你睡着了吗?”
仪贞压根没有睡,但张了张口,旋即还是不想理会他。
皇帝不以为意,继续上前去,抬手撩开了床帐。
莫名地,他心里一跳,忽然举起灯笼去照她的脸,仪贞连忙抬手遮脸,而后不甚耐烦地翻身朝向里头。
她没有哭。皇帝罕少地有点不自在,将灯笼搁下后,自己在她床边坐了,两只手拢成拳,撑在膝头,握紧一时,又松开来。
他还没有到咏絮阁来过,索性放出眼光去,打量着屋中的布置,偶然瞥见膳桌上未收的温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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