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和邢昼一块儿上下学的日子,开始于早春樱花盛开的时候。
京大和京州美院离得并不算远,那栋放着古籍的藏书楼里,也跟相齐待过的那间画室一样,屋外栽种了几棵老樱花树。
这里地处偏僻,一条两侧栽种着翠竹的鹅卵石小路蜿蜒通向藏书楼,待到视野豁然开朗,那栋红砖小楼便跃然眼前。墨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外墙,墙外樱花盛开,墙内笔墨留香,是个陶冶情操的好去处。
相野也是因为邢昼在这里,才发现京大还有个这么幽静的角落。而邢昼还有缉凶处的其他事情要忙,并不是每天都有空,所以那位老教授干脆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方便他随时过来。
老教授也知道相野的存在,所以对于相野偶尔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只不过这是位脾气古怪的小老头,特别喜欢考教别人的学问。
从诗词歌赋考到天文,再到今天菜市场大白菜多少钱一斤,那双藏在厚厚酒瓶底后面的眼睫,时刻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相野跟他磨了一个星期,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奶茶。只要你去见他的时候带上一杯奶茶,他哼哼几声,就会放过你了。相野也提前打听过,老教授的身体没啥毛病,吃点甜的没问题。
那就吃呗。
反正是邢昼付钱。
于是那栋僻静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小楼里,矮桌的两边,一老一少各占一边,一个捧着古籍钻研,一个在电脑前浏览股市动态,手边都放着杯奶茶,窗外阳光正好。
邢昼被赶到了一边,偶尔抬头看看他们,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去。
四月中旬,老教授要去外地参加个研讨会,小楼里就只剩下了邢昼和相野两个人。相野的课业也很重,连着好几天没去,等到周五下午终于有两节课是空着的,他便去小楼里躲清静。
学生会的人最近一直在堵他,希望他去参加一个外务活动。不需要他具体做什么,只是看上他那张脸,想让他去装点个门面。相野当然拒绝,但对方非常有毅力,连续堵了他好多天了。
今天邢昼没来,钥匙在相野身上,他一个人待着,也没干别的,就是拿起邢昼搜罗的那些书看了起来。
古籍晦涩难懂,尤其是讲符文的,犹如天书。相野虽然聪明,但毕竟隔行如隔山,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困顿,竟趴在矮桌上睡着了。矮桌放在窗边,窗边是类似榻榻米的结构,可以盘坐在上面看书,也能偶尔在这儿躺一会儿,打个盹。
窗户半开着,风吹进来,轻轻柔柔地拍着他的脸,很舒服。他难得这样悠闲地从繁重的课业中挣脱出来,半梦半醒间,感觉脸上痒痒的。
他以为是风,或者是摊开的书页,不难受,但是有些恼人。
是什么非要来打搅他的清梦呢?
他伸手去拂,却不料被人抓住了手腕。危机本能时刻在他身体里潜伏,他瞬间清醒,可又被周身缭绕着的熟悉的气息卸去了防备,反击的力道松懈下来,顺其自然地倒在了对方怀里。
“你这么来了?”他睁眼,恰好对上邢昼的脸。
“本来有个会,取消了。”邢昼稳住了他,免得他从怀里滚出去。相野便也懒得动了,他现在说不上困或者疲惫,就是懒劲上来了,不愿意动。
窗外传来一点细碎的说话声,像早春的鸟叫,不烦人,但让人耳朵发痒。相野依稀能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大约又是关于学生会那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不过他们没有小楼的钥匙,进不来,相野便不管了。他换了个姿势,偏过头,埋在邢昼的臂弯里又准备睡觉。
邢昼看着他后脑勺上那缕翘起来的头发,伸手替他压下去,却被他伸手打掉。
最近这些日子,相野脾气见长,稍有点不顺他心意,就能别过头不理你。他脾气厉害,说话也厉害,谁对上他都是输的份,再一回头,你看他坐在摇椅上清冷懒散,好像事事不理、宠辱不惊,就是心思难猜。
决明已经算很能叨叨的了,可对上相野也总是输,这个舅舅做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这时候他就会觉得,邢昼跟相野真的是天生一对,也只有邢昼能制得住相野的脾气。
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相野在大部分时候还是肯听邢昼话的,甭管他是真乖巧还是假乖巧,他表现得都很依赖邢昼,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而且他从来也不无理取闹,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最近很累,那是因为邢昼不做人,开荤后的男人都有点不可理喻。
不管是在那种事情上面,还是别的事。邢昼在认真规划他们的将来,譬如要攒钱买房子,譬如他在清明扫墓的时候,特地带相野去见他的父母。
再譬如,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去弥补相野成长过程中的一些缺憾。
相野便说:“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爹。”
仙女棒这种东西不要再有了。
邢昼嘴上答应,但私下里还是会默默地做。再加上决明在里面掺和,相野的生活不说鸡飞狗跳,至少,挺热闹的。
他跟邢昼也从来不说“爱不爱”之类的话,他嫌弃太肉麻,也不在乎有没有什么法律文书能给他们的关系一个保障。
世界总是在变,刹那即是永恒。
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或者寻求他人的认同,自己的故事不一定要有听众。就像此刻那些正在寻找他的人,站在樱花树下感叹最后一朵樱花的飘落,却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楼上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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