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垂,华灯初上,盏盏灯笼随风轻摆,摇下满街四淌的红橙光色。
暖光燃照之下,有两顶软轿静停于谈府大门边,旁垂首侍立着十数家仆与轿夫。
谈昂之携夫人引谈秦二人一同走向软轿,边捋着胡须轻叹,“日里上朝,夜里赴宴,我这把老骨头啊,可真快经不起折腾了——”
“可别这么说,”谈夫人柔声劝他,扶他上了前一顶轿子,“皆是君恩哪。”
因还不知国师深浅,怕三九凶险,便将契符暂留在了谈府之中,秦念久被谈风月轻拽着袖口,在后一顶软轿旁站定,左右四顾了一圈,奇怪地小声道:“那俩小叶子呢?他们不与我们一同赴宴去么……还是跟着傅断水他们了?”
谈风月仍拽着他的袖沿未松,拉他踏上软轿,待坐定后才道:“人多未免扎眼,说是太子给他们安排了别的身份,入宫后即能见着了,还能多少照应着些。”
“……哦。侍卫?挺好,这样多少能名正言顺地带着剑傍身……”秦念久随口应着,忽将袖子抽了抽,“……不是,老祖你拽着我袖子做什么?”
入宫有不得携带武器的规矩,两人的伞扇皆用“袖里乾坤”藏了起来,谈风月摇惯了银扇,手中一旦空落便难免觉着有些不习惯,总想抓着些什么东西才好……他轻咳一声,悻悻松开了手中的衣袖,转头看向帘外,拣些多余的话来说,“不想皇都竟无宵禁——”
却见秦念久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入了自己的掌心。
放在掌中的手温度微凉,较常人体温低上几分,令他下意识地拢起了五指,欲要将那只手烘暖才好,嘴角反而迟了一步才扬起些许。
秦念久任他扣着自己的手,同样偏头看向了帘外,附和着道:“是啊,入了夜也还是这么热闹——”
都城百姓懵懵不知自己“命”、“运”几何,不知自己的“命”与“运”实则都为他人所暗中掌控着,只踏实地过着眼前日子,日里劳作,夜里休息,如此日夜往复,只要一天未能发觉自己实为他人之鱼肉,便也能称得上一天“安乐无忧”……
眼下适才入夜,皇都又无宵禁,街上灯火阑珊,行人依旧济济,软轿沿街直向宫城而去,可隔帘听见外头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瞧见有光影透过薄帘,落入轿中。
软轿并不算宽敞,秦念久倚在靠垫之上,一手与谈风月轻轻相扣,偏头望着遍街不知忧患、只知安乐的城人,轻声一叹,“……望能一直这么热闹下去才好。”
……
谈府距宫城并不算太远,轿夫脚步亦稳当有力,耳听着轿外人声逐渐淡了、散了,反听见有许多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便知已近了宫门。
受查验、入宫门、落轿、踏入内城门,一路畅通,风平浪静。
前来赴宴的达官显贵不少,熙熙攘攘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颇显不情愿者有之、面带疲意者有之、兴致盎然者有之、红光满面者有之,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寒暄,谈老爷与谈夫人亦不例外,被人拉着正说笑,议两句政事,又聊两句家事。
谈秦二人则稍落后了他们半步,混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
……想他转生一遭,经历了异事桩桩,现在竟连皇宫都能有幸一游,还真是没白来这人世一趟。秦念久向来心大的,半点提不起紧张的情绪来,只顾着东张西望地打量宫中景象了,“到底是皇城哎,灯烛跟不要钱似地点——就不怕走水么?”
方才见宫外街道上已是红灯盏盏高悬了,不想这宫中还尤甚,满满灯烛映得整座皇城明亮犹如白昼,燃烛的淡淡焦糊气味与越加馥郁袭人的香气掺杂在一块儿,直扰得人鼻尖发痒。
谈风月手中没了银扇,无法扇风祛味,只能轻皱着眉头硬忍下了,语气不善道:“乌烟瘴气。”
燃了这么多的灯烛,飘散的青烟肯定少不了,缕缕如云如絮般飘散在空中,被火光照得明灭。如此烟熏火燎的,衬得皇城不像皇城,反像是一座怪异的庙宇,又有身着官服的贵人们在其中缓步而行,景象当真奇异。
秦念久内里实为阴魂,沐浴在这满宫香火烟气中不但没觉着不适,反倒如鱼得水的,还挺乐在其中,闷笑着调侃谈风月,“啧啧,老祖在青远待了月余,怎么别的没学去,光把宫不妄那娇惯的脾性给学来了?”
谈风月专注闭气,懒得出声驳他,只凉凉一哼,又听他疑惑地悄声道:“那俩小叶子人呢,怎么还没见着?”
秦念久边说着,边拿眼睛偷扫过路旁的各个侍卫,“……他们到底混进来了没有啊?”
宫中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却个个侍卫都无比面生,找不见那两个小叶子的身影。
充斥鼻间香味愈发浓重了,谈风月全没在意小叶子的事,只以袖轻掩住了口鼻,望向近处一座雄伟的大殿,“先入座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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