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阴气如同湿咸的海水般波波晃荡到身上,入眼有无边细茎红花,好似一片红海,入耳有哀歌缥缈,清铃阵阵作响。
——确是他曾在交界地中得以窥见一斑的阴司景象。
再三确认过这处的确是阴司没错,秦念久似还有些难以置信,“原以为那宫不妄是个半桶水功夫的……居然真成了啊?!”
谈风月显然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如常,“既已来了,先办正事要紧。”
他左右打量过一眼,只得见一片花海,不见有路,便回过头来问秦念久,“要去阎罗殿,该怎么走?”
“……”秦念久被他问得稍稍一愣,话音梗在喉头,“……呃。”
他是不是一直没与这老祖说明……他根本没踏出过交界地半步,亦根本不通这阴司的路该要怎么走啊……?
谈风月见他为难发窘,先还有些疑惑,随即蓦地明白了过来,“你……所谓的六十七年,是只待在那交界地里,半步未出?”
想这老祖好心作陪,与他一同入了阴司,却因他全不熟路而出师不利……听他话音微沉,秦念久还当他是恼了,不禁更觉尴尬,轻轻“嗯”了一声作为肯定,同时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凑了凑,“老祖息怒啊……不济还能随便寻个阴差问问路……要不你在这儿歇着,我自己去寻?”
谈风月确实是有些恼了,却全然不是在恼这个。他看着眼前这向自己放低了姿态的阴魂,似被紧紧揪住了心口软处——那交界地,光听他描述便知道是个极孤寥的地界,他居然就这么在里头满呆了六十七载?!
胸口闷涨不已,他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只将秦念久向自己愈拽近了几分,“一起去寻。”
“……哦,哦。”
一起便一起呗,这么拽着自己不放又是为何?秦念久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眼谈风月拉着自己的手……罢了,总归他也不抵触,便任这老祖拉着吧。
顺花海远望而去,能模糊看见几道高耸的楼影——两人向着那楼影的所在,踏花而去,后拖一地碎红。
一路直行而过,并没看见八角亭、六角庄,也没看见福德祠、离歧岭,不见落阳港、奈何桥,更别提那真正的鬼城酆都了。
不知走了多久——许是阴气扰人神思,许是手上的触感过于温热,教秦念久略有些恍惚:梦境里、魇境中……他与这老祖怎么总是这般,仿佛长路无尽似的走着?
怕再往深里想,会忆起那深魇中的景象,他摇头挥散了脑中的恍然,又担心走了太久,谈风月会失去耐心,他挪眼前方那离得渐近的楼影,轻晃了晃被那老祖拉着的手,“该是快走到了。”
能与他这般走着,谈风月怎会不耐,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二人以凡人之躯借法入阴司,想也知道不能久待,却还耽搁了大片时光在寻路上……如此想着,秦念久便带上了几分歉意,“咳……这来一趟,也没能领略到什么风光——”
真是白辛苦他陪同一遭了。
自己不过随口诓了句瞎话,这阴魂居然就当了真……谈风月要笑不笑地扫了他一眼,又挪开了视线,“不急,待死后多的是机会去赏。”
“哎,”秦念久满不赞同地拿眼睛横他,“瞎说什么呢,赶紧呸呸呸!”
“不是你说的黄泉路上好作伴么,现倒知道什么话不吉利了?”谈风月凉凉嘲他。
“……”反被教育了一嘴,秦念久一阵无言,又听那老祖轻笑了一声,“黄泉路上好作伴……真是亏你说得出口……”
笑完一句,谈风月又将视线放回了他身上,不正不经地道:“怎么,天尊还想着要与我共死?”
发觉这老祖当真是愈发轻佻了……不就是刻意说些肉麻话么,当谁不会似的。秦念久白他一眼,没过脑地怼了回去,“共死哪有同长生好,百世不离分——”
这可不正说到心坎处了么。谈风月一挑眉,心说都好,面上则半点不显地轻咳了一声,一指那已近在眼前的楼宇,“去看看那处可有阴差没有。”
他们自花海中走来,这地界貌似挺偏,楼宇亦只有寥落几间,装饰却大都霸气,高能参天。
……就是别说阴差鬼卒了,这几间大殿内外空空落落的,连一道鬼影都无。
秦念久见状不禁有些丧气,“早先听我那鬼差老兄说过,阴司里办事的差卒多在十殿那块,怎想这旁的地方竟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
也是,毕竟这里是阴司,受天意所律所辖,难有人能闯进来生事,自然没有“戒备”可言……
谈风月倒是半点没心急,转眼一看四周,见近处两座大殿檐上分别挂着“记命”、“录运”的匾,便干脆地拽那阴魂走进了那“记命”的一间,“难得来一趟,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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