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的夜一如青远的夜那般静,却远不如青远的夜那般美。
偏僻处的一个角落中,一丛火光烈烧,青衣人闲闲立在树旁,红衣人懒散坐在树下,接连往那火堆里掷着各样式的衣裳。
“还是前面那件白的好,素净。”谈风月点评道。
略有些乏了,秦念久揉揉眼睛,满不赞同道:“我倒觉得这件鹅黄的才好,小孩儿嘛,嫩生。”
谈风月凉凉扫他,“要嫩生,怎不直接让他穿件红肚兜得了。”
“红肚兜?”秦念久还以他一个白眼,“是让他去梦里扮‘座下童子’,又不是让他去扮红孩儿——来,再试试这个蓝的。”
三九苦着脸垂手站在火堆旁边,火舌每舔尽一件衣裳,便会有一小股旋风将灰烬卷起,将腾起的灰烟吹送至他身上,氤氲成雾,待烟雾散去,衣裳便换成了。
如此一件换过一件,再一次按秦念久的指示原地转了几圈,抬起胳膊又放下,各方位展示了一遍身上的衣服,三九有气无力地哀哀道:“就这件吧,我看蓝的挺好……”
秦念久细看过一圈,还是摇了摇头,“衬得脸色都发青了,不妥不妥。再换那件姜黄的看看?”
“……”心说我这脸色分明是累青的,三九无言以对地看着那烟雾再度腾起,将姜黄的短衣换在了自己身上,撇着嘴抱怨道:“这是把全沁园的衣裳都买空了么……”
又见谈风月摇摇头,道了句“再换换”,不觉两眼一黑,“……”
晚风徐徐,眼见烧剩下的黑灰碎布都快把那丛火焰给堆熄了,身上的衣裳仍是一件接一件的换,三九一脸泫然欲泣,终于听见仙君鬼君齐齐说了声“好”、“这件不错”,不由得精神大振,兴奋地低头看去,却见自己身上所穿的这件与最最开始的那件无甚区别,同是素白的,不过多了几道流云暗纹而已,不禁两眼更黑了,一咬牙一跺脚,气道:“你们耍我玩儿!”
“哪里!”秦念久好笑地轻咳两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这不是……呃……”他略作思索,挑了句稍微沾边的俗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三九生无可恋地把衣裳穿正了些,略有些委屈地抬眼看向秦念久,“为什么是我去,而不是你们去……都已是托梦了,直接扮成那洛姐姐的模样,与他们好好告别一场,不是更好嘛?”
“不好不好,”秦念久连连摆手,“假扮的洛青雨又不是真正的洛青雨,怎好去与她的家人诉别,冒领亲恩?还是得要你去——你既是沁园生人,他们多少看你面熟,又是……呃、咳……”
他怕触及三九心伤,稍噎了一下,谈风月便自然地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又与那洛青雨一样,同是被奸人所拐去的,因而由你去与洛家人说明,是为最好不过。”
没等三九再辩上几句,他又接着问道:“教你的说辞可都记熟了?”
三九只好点头,“……记熟了。”
他脑筋一贯活络的,记东西也快,掰着手指将几个要点拣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背予谈风月听,“……先前我大闹‘运通’一事,亦是仙人授意……惜洛青雨被拐后遭遇了不测……如今奸人已死,她也当能安然入轮回……亲缘未了,总会再续前缘……”
明明已将这套词记了下来,但要在仙君审视的目下背过一遍,他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话音也磕绊了起来,“哦,还有,呃……要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就立于……立于……”
见他卡了壳,谈风月适时提醒道:“镇子东南——”
那是他仙君早些时候勘算好了的一处福地,三九立即顺畅接了下去,“镇子东南角,右靠山林处,生有丝茅草的一片阔地……”
耳听着谈风月与三九父慈子孝般地一考一答,闲下来的秦念久长长打了个呵欠,倦倦地偏头望着月亮出神。
是那老祖早些时候出的主意。
说来也怪他,好巧不巧地胡诌了一句“在西”,直将那洛青雨安进了“流离城”中,一棒子击碎了洛家人心中残存的希望——上回在“常满绣坊”见着洛家人的时候,便见那洛夫人面上有了早衰之相,今次远远见着了她,更是已显出了将亡之兆,怕是要不好了——解释是没法与他们解释的,亦不好将实话全盘与他们托出,还不如给他们织一场真假掺半的美梦,瞒下洛青雨的死因,只交待她经已归西的事实,再以“续缘”一说给他们留些盼头……
左右洛青雨确实已死,还正在那裂分红莲地狱中受难,若有亲人能为她立冢,予她烧祭,多少也能给她积下些福德,待她真正再入轮回时,便也多少能得些荫庇,投个好胎,实是最为妥当不过。
……虽不知成效如何,姑且先这么试它一试吧。秦念久昏昏欲睡地撑着头,听三九问谈风月:“那我该说我是哪路神仙座下的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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