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遍街檐下灯笼盏盏,暖色烛火轻轻摇曳。
戌时晚钟声声敲响,众鬼放工归家。不多时,烟囱升起炊烟袅袅,琉璃窗透出光华璀璨,好一副静和光景如画。
谈风月闲坐在桌旁,银扇搁在手边,有晚风自敞开的窗丝丝吹送进来,将杯中茶水拂得渐凉。热茶变作凉茶,重新添上,如此反复几遍,又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紧闭的木门才乍然自外被猛力推开——“嘭!”
“一百二比一百零八,今日的比试是我赢了!”秦念久面上泛着抹兴奋的微红,边收伞边跨入了房内,仍沉浸在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之中,“虽然有几招实属险胜……咳,但总归赢了不是?等明日再比过,我一定赢她十招!”
“……”谈风月在房里干坐了快一个时辰,等得索然,凉凉看他,冷淡道:“怎么不干脆比上整夜算了?”
“我倒是想!”确实打得不够尽兴,秦念久全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略带几分可惜地道:“奈何她一过戌时便说要歇了,今日还算破例才与我多过了几招,真是……”
谈风月听他碎念,面色愈冷,没搭他的话,正准备喝口茶消消火,杯子刚举起来,又被那不长眼的阴魂夺了过去。
刚狠动了番筋骨,秦念久身上冒着丝丝热气,想也不想地抢过了谈风月手中的茶杯,大喇喇地仰头一饮而尽,茶一入喉,又连呸了几声,奇怪道:“这茶怎么都凉透了……好涩——”
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猛地转头看向脸色冰寒的谈风月,有些讷讷,“……呃,老祖你……该不会等了很久吧?”
谈风月冷呵一声,“……怎么会。”
整城结阵才检查过三分之一,便已到了酉时。秦念久有约要赶着赴,匆匆离去,他谈风月自然不会劳心费神地继续巡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悠然甩袖回了房,静坐了片刻,又小憩了一阵,还闲来画了几张新符练手——就再无事可做了。
三九做工未返,秦念久又正陪练,耳边没了叽喳的拌嘴逗趣之声,静得连风声都嫌刺耳。明明五十二年都是一路自在清净过来的,眼下他独自一人待在小院中,竟然生出了些许无所适从来。
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坐着闲等,待再回神时——
“我这不是立马就赶回来了嘛!……”自己白日里不过随口诌了一句要这老祖试梦,这老祖居然真就干坐着这么等他……秦念久难掩心虚,忙跑去一旁重煮了壶热茶回来,斟满给谈风月,“谈仙君消气、消气——”
……若真跟他计较这个,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谈风月稍一垂眼,接了茶杯,撤去了那副冰冷面容,问他正事:“造梦一事,你预备怎么个‘试’法?”
“啊?哦!……”秦念久扯了张凳子过来,贴着他身旁坐下,撑着头打量他,“我想应该跟开天眼差不多吧?不过一个起心动念的事儿——”
不知这老祖的梦里都是些什么……左不过红衣美人吧。啧,绮梦!也不知那美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情态……如此想着,他心里难免打起了好奇的小算盘,跃跃欲试道:“待你睡下,我便起个心念,试着进你梦中瞧瞧看看……”
话刚说一半,就见两道似能刮骨的视线倏地扫来。谈风月虽没说话,眼神中所暗含的那股“你敢进我梦中试试”之威胁意味却不言而明。
“……咳。”秦念久无不可惜地将心里的算盘一收,“那就……待你睡下,我便试着魇你造梦……你自己去瞧瞧看看?”
这回谈风月没表异议,将空杯搁回了桌上,“嗯。”
月色光凉,晚风柔柔。一张通透的白玉盘斜倚于林梢,透窗窥伺着屋内的景象。
屋内有一桌、四凳、一小案、两人。案上香炉中燃着张安神助眠的纸符,甜香飘散,一人和衣卧在床上,一人翘首以盼地守坐在床沿,时间随炉中香雾缓缓飘流而过,足过了三炷香的时间——
两人仍是清醒着大眼瞪小眼,仿佛正无声地拉锯僵持。
“……”秦念久看着床上辗转难眠的谈风月,嘴角直抽,“……老祖你倒是睡啊?”
试问有谁被这样盯着还能安然入睡的?谈风月翻过身来,眼神复杂地看向秦念久,“……不是说魇我造梦,你倒是魇啊。”
“……?”秦念久一瞪眼,“你不睡我怎么魇?”
“魇”字由“鬼”打底,既是“魇”人,便横竖不是件好事。若于梦中造魇也就罢了,人醒梦消魇散,可若人于清醒时被魇至深眠,想也知道多少会伤及神智……
“……你不魇我怎么睡?”当初他不管不顾地拿眼珠子直撞破道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客气呢。谈风月揪着被角冷冷睨他,“换你被只怨煞之气漫溢的阴魂死盯着,你能睡得着?”
倒不如直接魇了他还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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