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屑他。
若是堂堂正正上门寻仇,就是身家性命都赔上去,季玖也认了。只当这是自己该受的,受就受了。可那妖却不是。那妖用了这样的手段,这般羞辱,季玖从心里恨上了他。
猿声仍在尖叫着,响彻寰宇。季玖回过神,脸上挂上了笑,招呼着两名侍卫,继续扬鞭策马,赶回军营。
一路上,他脸上的笑都未放下来过。
身边人早已习惯他的笑容,并不以为意,人人都知道季将军脾气好,性情也好,见人三分笑,不论高低贵贱。笑的温文尔雅,叫人一看便觉得亲近。
却不知他此时驾着马,脑中想的却是离家前他嘱咐精明之人在城中暗访的道士,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消息。那名道人鹤发童颜,想来必有法力,若是能寻来,说不定能将其中蹊跷弄清许多。甚至……出手降了那妖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些仇恨,只有鲜血才能洗刷。
一路胡乱想着,又赶了几日,回归军中。
营中黄沙漫天,马蹄奔腾,战鼓声声大作,将士们正在校场练兵。头上烈日高照,扬起的尘土覆满脸颊,又被汗水冲刷出沟壑,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面目不清。每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脸上,却有一双男儿铁骨铮铮本色的骄傲眸子。季玖翻身下马,自他们面前走过,身后兵士都在低声欢迎:将军回来了。季玖应着,挥手让他们继续操练,脸上却露出真心的笑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眼角处隐约几道细纹,更添一份成熟。
回到中军大帐,季老将军穿着甲胄,正在案前写奏章,季玖一身轻袍便服走进去,喊了声父亲。
“小玖,”老将军抬起脸来,须发皆白,放下笔问:“家中如何了?”
“一切都好。”季玖答着,道:“军中无事?操练的这般紧张,是要出兵?”
“就前两日,有小股匈奴兵来犯,被赶了回去。”老将军道:“你如何看?”
季玖微微蹙起眉:“看样子,匈奴王廷的内部纷争已经解决了。不知来犯人数多少,可抓到俘虏?”
“抓到了两名,你去审问吧。”老将军起身走到一旁,又道:“这里有一封信,你也看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信件来。
季玖接过,却是一份密件,里面寥寥几句话,说的是自他离京,皇帝早朝时龙威震怒,暗指有人污蔑朝廷将领,虽未指名道姓,却说了一句男儿们血战沙场,朝堂之中却有人置他于死地,其心叵测,国家蠹虫也!
季玖放下信笺,取了火捻子,烧在铜盆里,一声不吭。
老将军看着那火苗将信笺化成一堆灰,叹道:“克扣军饷之事,我原意让你压下,你却偏要提。现在惹火烧身,那张郎将身后是相国支撑……”
“爹爹怕了?”季玖抬起脸,反问。
“为父老矣,不知何时就会离世,你尚年轻,平白身边多出几条豺狼,我怎么能安心去?”
“无事。”季玖说,语调淡淡的,“皇上现在还需要季家将领为他血战沙场,匈奴未平,季家尚能苟安。”
“若皇帝要你为他平乱匈奴呢?”老将军反问。
“身为臣子,自然是为君效命。”季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屑道:“这便是季家子孙的命,来日若得机缘,与匈奴同归于尽,也省的皇帝不放心。待那日,四海内外皆臣服在天子脚下,手握兵权的季家也功成身退,将军战死沙场,只留幼子,皇上会好生相待的。”
季老将军闻言怔怔站在原地,似是屏住了呼吸,只望着自己儿子,那张年青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蕴着一种宠辱不惊。心里宽慰了一些,又觉酸楚。
亦无话可说。只是不知纯纯稚子从何时开始,变成了现今男儿。
似乎是从进宫伴读开始,与那时的落势皇子,此时的九五之尊朝夕相处,逐渐将世事看透。
可当年,也是他季玖凭着热血方刚的意气,强行将整个家族荣辱卷进了皇位之争里的!是他不顾祖训,不顾身家性命,为落势的皇子争权势,甚至瞒过父亲耳目,最终事发,险些害的季家灭门之祸。若不是季家原就树大根深,这样的劫难,早己被满门抄斩了。
季老将军想起往事,忍不住唏嘘。那时他是弱冠少年,便狠心做了这事,将季家上下上百口扯进去,立志要扶持伴读的皇子做皇帝。问他缘由,他只说,这会是个好皇帝。
就这么一句话,险些毁了季家三代名将的忠良名声。
他要让那四皇子做皇帝。那皇帝却手段狠辣,登基一年后点火将前太子、亲兄弟活活烧死的皇帝!
季老将军看着儿子,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当年你执意扶持他,可曾想过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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