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虽然身怀六甲,但只是公公伤重,婆婆病倒,不得不忍耐些悉心服侍,自己竟全然忘记了腹中的小生命带给她的种种不适。月余之后,婆婆心情渐渐平复,身体也好了起来,而后公公腿伤渐渐康复,自己才放下心来。一晃9月2日(农历七月二十四)了,自己操劳了两个多月,感觉甚是疲惫,这一天早晨服侍公婆坐卧之后,自己忽然觉得腹内一阵剧痛,稍事休息后,又开始有痛感,已经有过产子经验的她立即意识到这孩子要降世了。于是告诉婆婆,快请稳婆,自己则忙扶了丫鬟回房。才走出公婆屋外,她就看见远远的天边黑压压的一片,而自己抬头一看,则晴朗无云,但腹中阵痛又来,容不得她多想,只期望赶紧回到自己房里,准备生产。没走出一条廊子,远方黑云便滚滚而来,移动速度相当迅速。孙夫人心内暗想,这是什么怪事?旋即又想到,可能自己疼痛中步行缓慢,因而觉得那云来得快了,这也是正常的,便不再多想,加紧脚步往回走,她自己不觉得,但丫鬟们看在眼里,还是很慢。扶着她的丫鬟们也发现了天气怪异,其中一个年纪尚小,却又极活泼的,便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只见那浓云滚滚,冒烟似的向这边过来,而它后面一片乌云,平坦而又稀薄······正看到这里,自己忽然一脚踏空,往前跑了两步才不至于摔跤。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廊子尽头,出廊子有两级台阶,那丫头只顾观云赏景没看着路,险些摔一跤!孙夫人见她如此不谨慎,虽然素来喜欢她的活泼单纯,但这会干系到孙家骨肉,少不得心里一急,却也不骂她,只定一定,叫了身后一个丫头上前来扶自己,接着往回走。这小丫头讨了没趣,却不敢怠慢,忙在后面跟了去。
孙夫人回到房中静待生产,不久,婆婆也赶过来看望,见丫头们都在外准备,忙命人去厨房准备烧开水,一个丫头跑去,不一会回来回禀:“厨房已经在准备了。”孙老夫人听了说好,突然也看见外面那天气异常,自家屋顶上当空晴照,前面天空却已经黑压压地阴沉下来,远远的望去,几排雨影已经追着乌云过来。心里惊奇,却不便明说,因又想起去请稳婆的家仆还没有回来,于是命人再去催催。不一会,那人也回来了,回道:“稳婆收拾好了就过来,江大叔在哪里催着呢。”孙老夫人听了也只道好,却不知道那稳婆一见孙家家仆江夏来请时,急忙就跟出去,一出门迎头看见那么大一片雨云压过来,心想必定要下一场暴雨的,还是等雨下过再去。于是问江夏孙夫人眼下状况如何?那江夏本是个大门外的男丁,不常在内走动的,听了丫鬟的话才来请人,见稳婆问他,也不晓得如何回答,只说:“不清楚,我来时还在老夫人那边伺候。”稳婆听了便说:“还早着呢,没这么快生的,我准备齐全了再和你过去。”于是又转身回来,坐下喝茶。一会一个丫头又来催了,说老夫人着急,她便起身收拾,准备要走的样子,那小丫头见江叔在等着,自己先回去复命去了。这里稳婆见她走了,也准备起身出去时,一阵倾盆大雨紧跟着一朵雨云从她门前迅速的倒下来,“哗——”乱跳着雨点儿正往孙园得方向扑过去。“正巧,再等会吧。”她不紧不慢地对江夏说道。那江夏本是个极老实且没注意的人,见她又赖下不走,雨下得又大,恐府里着急,于是执意要那稳婆同她冒雨前去。稳婆哪里肯听,两个人一言不合便争吵起来。
孙老夫人站在儿媳房门外面急得打转,也许是女人同病相怜的心理导致的,但眼看着那倾盆大雨追着闪电猛扑向自家院子里来,更是焦虑不堪,又想儿子不在眼前,且做的是会危及性命的事,不由得念起佛,祈求平安。丫鬟们见大雨眼看着下过来了,便要请老夫人进屋里去,孙老夫人也看那电闪雷鸣怪可怕的,便一边拜求佛主保佑,一边退了进来。进门后,丫头们正要将门掩上,忽然老夫人眼睛一亮,口中说道:“真真的奇了怪!”丫头们不解,随着老夫人眼光往外看去,只见那暴雨下到院墙外面就像战败的军队一样丢盔弃甲急急地撤去,放眼望去,院门外水流成溪,院墙里面却阳光普照,花开从容,树叶不动。主仆上下看着都惊讶不已,突然一声啼哭响彻云霄,老夫人醒悟过来,连忙命人送上热水,然后走到媳妇床边,自己亲自动起手来。
稳婆与江夏争得口干舌燥,后来看见门外那雨势渐熄,也赶紧和江夏一起赶到孙园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忙乱不堪,婴儿啼哭之声强劲有力,于是甩开江夏,自己急忙跑进来。孙老夫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稳婆来了,忙叫一声“阿弥陀佛”,起身让她。
☆、第八章
孙希桥回到家中的时候,小强虎已经在襁褓之中十多天了,此时孙老爹因为添了孙子心里高兴,也拄着拐杖走出来,看看孙子什么模样,孙老夫人则高兴万分,又因儿子平安归来,更是谢天谢地,独有孙希桥一到殷汇街上,就发现乡亲们目光怪异,想找个人问问,却发现大家避之不及,于是心中惊吓:“不好,莫是家里出事了!”连忙赶进家门,一下马,门口家丁就上前迎着道喜,孙希桥听了才稍稍宽心,及进了门,见到老父亲拄拐而行,细问缘由,心中顿又惭愧万分,跪地自责,众人百般劝解,才噙着泪花起身,随后又进入房中,看望夫人。
孙夫人正在月子里,虽没出门,却早就听见前面哄闹不息,细细听着,又像是有丈夫的声音,正要找人来问,那个调皮的小丫头就欢喜地跑进来,一叠声地嚷道:“夫人,太好了,老爷回来了!”孙夫人心里欢喜,嘴上却说:“回来了就回来了,用得着这样大呼小叫吗?”那丫头自以为又闯了祸,连忙屏声息气站到一边,不敢多言。孙夫人却举目往外望去,眼中期许明显,却又迟迟不见孙希桥进来,心里着急,又不好说什么。正低下头,任凭一阵失落感升起,却听见丫头们叫了一声:“老爷!”孙希桥便走了进来。
一见面,孙希桥就千恩万谢地感激夫人,一是他走后全赖夫人替他孝敬父母亲,再又是她为孙家产下传宗接代的血脉,劳苦功高,说到动情之处,竟然落下一滴热泪来。孙夫人本就担心他这一行生死未卜,又兼两个月前被那一帮兵匪吓得魂飞魄散,至今任然心有余悸,刚才丫头来报老爷回来了,心里才又欢喜不尽,然后久久不见他进来,待要赌气,听了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得泪流满面,将他的所有不是之处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后两个人屏退丫头,说些夫妻别后之话,孙夫人因问回来路上是否遇见麻烦,孙希桥便将路遇胡凯南下走生意,带信给他,孙传芳部下正如何四下追捕他,又有奉系张作霖如何掌控天下,一一战败各派军阀,孙传芳一干人等早就自顾不暇,撤兵直隶,集中力量与张大帅做垂死挣扎去了,因而一路上并未遇到大麻烦。孙夫人也感叹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次兵匪们来拿人不到,此后就再没有回来骚扰过他们,竟是兵败了,然后也将那日种种惊险详尽地说与丈夫听,后又讲到儿子出生时,天呈异像,暴雨突袭,自家头顶上却像是苍天眷顾,晴朗无云,那倾盆大雨下到院子外面就卷了势头往回去了,倒像是惧怕这边的声势似的。孙希桥听了也赞叹怪异,只是历来奇人降世都会有天象照应,只不知这一景象主何凶吉?孙夫人见他一路奔波,想必疲乏了,于是劝他不必多想,至于这孩子,祥必有命,更要悉心教训,恶必有报,日后引导他全心向善才好。孙希桥听了称心合意,也担心夫人受累,于是扶她歇下,自己再去拜见父亲,此后一年生活太平安稳,不提。
一年之后,及1927年9月2日,正是孙希桥次子孙强虎满周岁的好日子。孙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片忙碌景象,孙家要为这孩子庆生并“抓周儿”,一早,孙希桥便与父亲持香祭拜过列祖列宗,祈福求愿,王鹿及家中得力手下则按照“地仙”所指方位置办了香案,并在家中中堂秉烛烧香,然后摆上金银器皿、文房四宝、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及印章、算盘等物,吉时一到,孙夫人就抱了小强虎放在眼花缭乱的物件中间坐着,然后孙家上下及众亲友都屏息静听,看看那孩子先抓什么物件。
正在大家静静等待的时候,一个家人跑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一位官员,说是有信函送到要亲自交给老爷。众人听了都不知何故,便命家人先请他进来到厢房歇息,那来报的正是大门上的江夏,因听了来人的话,即刻就要见孙希桥的,便老实回了,孙希桥也纳闷,不知是谁,怎么偏挑了这个时候,于是只得先出去接见。大家听见江夏来报的时候,都为这事纳罕去了,也没顾到孙强虎头上,等孙希桥迎出去后,众人再看他时,只见他手上抓着毛笔、官印、嘴里含着胭脂,坐在那算盘之上,一双小脚则缠满了金丝彩线,形状滑稽,惹得他母亲捧腹大笑,众亲友见了,也都忍俊不禁。
大伙正笑着这小子顽皮,却又没人看见他先抓得什么东西,难为佳谶,重抓又不合规矩,不抓又不知如何收场,正犯难时,孙希桥与那政府官员并他的二三随从欢笑着进来。
那官员走进来见了孙家正在“抓周儿”,觉得没有备礼,显得唐突,于是拿起几根丝线,交错绑了一块大洋给孙强虎挂上,名曰“挂线”。然后对孙希桥说道:“如不是蒙孙兄冒死相救,恐怕我也没有今日了,孙兄如果不嫌弃,就让我许世英与公子结下缘分,收为义子如何?”孙希桥素来慷慨仗义,又兼与许世英是生死之交,当即就答应了,于是让夫人抱来孙强虎拜义父,拜过之后,又是一阵热闹,众亲戚吃过喜宴又闹了一阵才渐渐散去,许世英此时不在安徽任上,特地从南京赶来,也就在孙园里住下了。晚间,孙希桥去跟许世英交谈,许世英便拿出一封委任函给他看,这才道明了真正来意。
原来这一年的4月,曾任国民党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介石势力做大,在南京组建了国民政府,这一节孙希桥也是知道的,但只许世英在香港得知此事后,声名表示支持,而后在蒋的邀请下回到南京赴职,稳定之后,许世英又谏言蒋介石,向他推荐弃官隐居的孙希桥,蒋介石听罢十分高兴,当即签署安徽省检察院监察长的委任函,着许世英来请。孙希桥听了,惊喜万分,近十年远离政坛,如今军阀大败,社会安定,又有这样的好机会,早已跃跃欲试了。当晚就请示了父亲,回来又告诉了夫人,一家人欢天喜地,总算是盼到了出头之日。
☆、第九章
9
在许世英的帮助下,孙希桥顺利地成为国民党的一员,又经过许与安徽省国民政府的一番斡旋,8月中旬,孙希桥便轻装上阵了,打点好诸事之后,孙希桥又通过省长蔡永清的协调帮助,追回了安庆英王府的房屋使用权。元旦过后,又把一家老小从殷汇接到英王府中来住。
而今的英王府已是比不得宣统年间的“太史第”的。历经战火不说,单单这军阀混战的十一二年里,几度易主,室内布置不必说多有折腾,就是正殿墙上的八福壁画,而今也只剩下了“飞凤舞狮”、“瓜瓞绵绵”、“飞凤奔马”和“暗八仙”这四幅。
孙老爹腿脚不便,况且人老求安居,执意不肯离开孙园,孙希桥无奈只好命王鹿带着自家媳妇留守看护,但孙老爹知道家下众人中王鹿最是忠勇的,办事也最让孙希桥放心,于是不肯答应,只要了江夏和他媳妇留下来照应。孙希桥不敢违命,只好反复叮咛江夏和他媳妇:“悉心照顾好老爷子,必定不会亏待你们。”于是只接了老夫人和妻子儿女往安庆去了,这里就只剩下江夏夫妇照顾孙老爹并看守孙园。那江夏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没念过书,种田也不如别人,十五六岁就到了孙家做下人。那时候孙希桥还没中举,孙老爹也正是如鱼得水的年龄,见江夏忠厚老实,便一直命他追随左右。孙老爹年轻时是个贡生,后来多次赴考中不了举,见家中父亲身体日况愈下,大哥体弱多病,三弟又是个游侠,索性自己继承了父业,苦心经营一番,竟将家中几间米铺、布坊做大起来。这江夏天天跟着老爷,虽然没念过书,却耳濡目染地将帐房里的算盘打得令人眼花缭乱,算起账来竟比那账房先生还要快,还要准。只是后来孙希桥中了举,又恰逢幼主登机从徐世昌门下的巡警总厅行政处擢升安徽省检察院监察长,便随着主人一家迁往安庆英王府中来。本来孙老爹是命他留在赣南协助孙用来打理家族生意的,他也欣然领命了,但只是这憨厚老实之人大多有一个惧内的铁定规律,回家将这消息告诉他老婆,就立即被他老婆一顿臭骂:“在人家干了那么多年,卵袋都没混到一个,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猪脑子都比你灵活!”“现在少爷升官去了,人家都夹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了去发财,就把你一个突孬子留在这里!”所谓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败,江夏受不了这女人一张嘴,只得硬着头皮再请老爷带着自己一家跟往安庆来,岂料三年不到,清政府倒台,随后袁世凯也做了末日的黄帝,军阀混战不休,一晃十余载,小崽子都快赶上自己的个头了,一直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还不如当初留下的好呢。不过江夏既然是个老实人,便也生得一个安贫乐道的好性子,并不像自己媳妇一般势利。孙老爹本来也是极喜欢江夏的,想着王鹿能为儿子分忧解难,所以留下江夏给自己做伴。江夏心里也乐意,但只是她媳妇想自己一家跟着孙希桥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发达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只是当着孙希桥的面不敢辩驳,于是心里盼着这老头子快快地死去,自己一家好跟着去省城过好日子。
终于,这样一个好机会来了。那日江夏去菜市场准备近几天的伙食去了,江家媳妇在清溪河边洗衣服,孙老爹闲不住便自己拄着拐杖出来散步透气,也走到了河边,见江家媳妇与一群当地妇女在岸边浣洗,又见那溪水碧波荡漾,清澈见底,不禁回忆起李白写的《清溪行》来,于是自己也临溪吟诵了一首,道是“虚赋菱歌谁与听,天上人间充耳闻。未若清泉幽咽声,沉酣尘寰务六尘。”回头自己想想,又觉得久不附庸风雅,竟写得如此不堪入耳,果然不仅好山好水就能出好诗好句的,千古流传的诗魂必定得是彻骨入心的情感抒发,慨叹一回,忽又想起诗仙人醉捞江中月的荒唐死法,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盯着那水中溪流入神遐思,却不想这平静之中危险悄然将至。
且说那年孙传芳的兵匪部下为抓许世英来拿问孙希桥,将殷汇镇上的财富一掠而空,百姓们个个生不如死,一下子生活黯然失色。后来,孙家那个大喇叭家仆又将那匪兵原是来拿问他家老爷的,并且在孙园门口如何嚣张残暴开枪打瘸孙老爹,以及孙希桥如何星夜启程护送许世英逃脱等等细节极尽夸张地演说,惹得殷汇镇上的老百姓将遭此劫难的原因都归咎于孙希桥一家人,从此怀恨在心,对孙家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就连孩子们,也常常是要往孙园院子里扔块石头才过瘾。刚巧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放牛回来,沿着河边从孙园门口经过,见到孙家那个瘸子老头在河边扶拐站着,于是捡起一颗石子朝他身后扔中就赶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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