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么用处呢?伦哑地,孟渔又道:“为了这件东西,已经损伤许多人命了,潘兄,世间珍物,大多带有凶杀之气,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无须烦恼;给了他们吧,想想你们的门人,想想夜来流溅的鲜血,够了,让他们拿去那件东西,日后的凶吉也由他们自己去承担……”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语声自齿缝中进出:“好,你们可以拿去——”于是,黄衫会的群霸们个个喜形于色,他们想掩饰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却掩饰不住,就差一点便欲雀跃起来了。
于德寿哈哈一笑,双手抱拳道:“多谢潘掌门人厚赐,于某立即传谕所属退出天山!”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天山门人那铁青而木讷的面孔,良久,他长叹一声,伤感地道:“二师弟……”冯锷唏嘘着答应:“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将那‘玉麒麟’取来……”呆呆地站立着,冯锷嗓子暗哑地道:“大师兄,这……”潘一志神色冷漠,厉声道:“你听见了?”冯锷偌大一把年纪,这时竞连眼圈都发了红,他垂下头,拉动着那两条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顿,缓慢朗彤云山庄后面行去。
双方全沉默着,但是,沉默中的韵味却全然迥异了,一边是欢欣的、满足的,得意而又振奋的;另一边,便只有懊丧、羞辱与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开口道:“秋离!”秋离正半闭着眼在养神,闻声之下睁开双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师侄女艾小攻,你,秋离,你真的已将她杀了?”‘心中冷笑着,秋离淡淡地道:“记得我已告诉过你。”红润的脸庞泛着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尸体呢?”秋离一仰头,道:“我已说过,喂狗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铁拂尘”陆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进两步,望着秋离,他愤恨地道:“秋离,你用不着使这种手段来欺骗我们,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来,或者带到哪一个地方去了,秋离,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完全是悖违武林正义与江湖传统么?在你们黑道上只怕也没有这种强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秋离颔首道:“没有,但是,却有一种惩奸除恶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过,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双目骤睁,秋离尖锐地道:“强劫人妻?那艾小玫本来该是谁的老婆?为什么周云与艾小玫两情相悦却未能结成夫妇?
这全是因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权人物横加阻挡,硬逗软迫;
全是丁骥勾结外贼陷害周云,损他容貌而造成的后果,你们自己说说看,到底是谁抢了谁的老婆?哼!”旁边,于德寿有些迷惘地道:“怎么回事?秋兄。”秋离没有理他,续道:“潘一志,你身为天山派的大掌门,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欢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烟花媚行与男人的阿谀奉承是一样的卑鄙,一样的下三滥,你懂么?丁骥正是这种男人。”陆小樵深沉地道:“但你为了什么肯如此卖力地协助周云?甚至替黄衫会做帮凶?”黄衫会方面的人马一听之下不禁哗然,秋离迅速挥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云,因为没有人能象我一样来助他,我帮黄衫会,更简单,乃有利可图!”秋离言谈之中,非但尖利锋凌,更隐含讽刺,陆小樵何尝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讥何人,他面色不禁飞热,赧然无话,沉重地退了回去。黄衫会的头儿于德寿也觉得有些不是味道,干打了几声哈哈。
潘一志寒着脸;严竣地道:“秋离,老夫不妨告诉你,天山派与你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长如水,我们将会与你逐步结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离道:“我等着!”潘一志又跟着道:“还有无边湖……他们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冷冷一哼,秋离轻蔑地道:“那还得看他们有这个胆量没有。潘一志,这用不着你担忧,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帐的人!”于是,空气又静默了卞来,在静默中,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张面孔都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紧张,终于,在天山派那边响起的一片低沉唏嘘里,“金拐罗汉”冯锷蹒跚地出现。
冯锷手上捧着一具两尺多的紫檀木馏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双手捧着,那形状,有如捧着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艰辛而吃力,当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冯锷的心。
沉重地,冯锷将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过,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难舍、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强行压住心头的激动,微颤着地道:“交给谁?你们?”秋离向于德寿一啦嘴,笑笑道:“大当家,你还在等什么?”于德寿急得早就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抢了,但他却仍得顾着他瓢把子的身分,不能显得太过贪婪,犹假惶惶地客气道:
“我看,呃,还是秋兄你过去接吧?”哧哧一笑,秋离道:“不敢。于当家,你请。”于德寿眉开眼笑地道:“如此,于某人就冒失了。”说着,他大步过去自潘一志手中接过紫檀木盆,走回来后又将木盒轻启一缝,仔细检视,好一阵子,他才满意地吁了口气,朝秋离点了点头,连眼睛都宛如笑了起来。
低沉地,秋离道:“不错么?”于德寿道:“不错,于某鉴定珍奇之物家有经验,而且这玩意的形状早经丹青好手画了下来,丝毫不差!”淡淡地,秋离道:“总算趁了你们的心愿,大当家。”得意地一笑,于德寿欢悦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诸人一抱拳,秋离干脆地道:“自此告辞,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了!”他目注着潘一志那张叫仇恨掩遮的脸孔,又道:“潘掌门,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劝你一句忠言:无边湖的蟊贼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烧身。”天山派的人没有一个人吭气,潘一志也霍然转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软兜上的孟渔却胡着秋离微笑着连连点头。
眨眨眼,秋离躬了躬身。那边,于德寿的黄衫会所属们早已迅速牵过坐骑,默然将死伤的同伴抬扶上马,在公孙劲竹的低沉号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于是,于德寿向秋离道:“我们走吧,秋兄。”
秋离点点头,左手一带身旁“黄骠子”马的缓绳,人已稳坐鞍上,他一挥手,道:“走。”数十乘铁骑,在一片突起的闷雷也似的蹄声中纷纷离开了彤云山庄的大门,有如一阵狂风般向山下卷去,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远处,有隐约的奔腾声传来,渐去渐远而空山寂寂,寒风萧萧,彤云山庄之内;无数的天山门人垂首哽咽,嘘唏不语,那些蹄声,带走的不仅是天山珍宝“玉麒麟”,还有天山的尊严,以及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光辉统……
此刻,东方天际,已开始有一抹曙光隐现,但是,那抹鱼肚白色却是灰蒙蒙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却似乎也感染、了夜来的凌厉与沉痛。
秋离和黄衫会的铁骑们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脚下的大牌坊亦已隐隐在望了。
飞驰中,于德寿靠近了秋离,迎着扑面的冷风,大声道:
“秋兄,干得好,若非有你,只怕这玩意就别想到手,行,我服你!”于德寿志得意满地拍了拍他藏在长衫内的紫檀木盒,显得高兴极了,这一路下来,他的一张大嘴就没有合过。
微微一笑,秋离的目光正仔细搜寻入出口处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云的踪迹,边懒懒地答应着道:“彼此彼此……”随着口里的回答,秋离已放绥了胯下坐骑的奔速。他这一慢下来,于掐寿以下的黄衫群霸们也跟着煞住了急奔之势,有些奇怪地看着秋离,于德寿谨慎地问道:“秋兄,还有事情?”点点头,秋离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云。”连忙回头一瞧,于德寿惊道:‘不好,那位周兄没有跟着出来——”秋离冷然道:“他比我们早走了一步,照时间上算,如今他已该到达这里了……”吁了口气,于德寿却仍带着三分怔仲:“他还比我们早走?
怎么我却没有察觉?”露齿一笑,秋离淡淡地道:“事不关己,你如何会去注意?
再说,瓢把子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到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几声,于德寿尴尬地道:“说笑了,呢,秋兄说笑了………”忽然,秋离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可不是,在大牌坊右边十多丈远的一片长满枯草的斜坡下,一条黑影冲破晨雾电掠而来,这人,正是周云!“唏聿聿”一声马嘶,秋离勒住了”黄骠子”,他注视着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云,笑眯眯地道:“一切无恙?”
大大喘了几声,周云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感怀地微微颤抖着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却叫我担足了心,我怕你万一有所失闪,怕你万;吃了亏,万一担了险,我急坏了……”懒散地一笑,秋离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扰了,老友,成天打雁,还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后,周云的眸子里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而这光彩,是友爱的,关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声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况,他们还有那位瘦老头在撑腰,虽然我不知道。那老头子的来历,却也看得出他决非泛泛之辈呢!”
揉揉脸,秋离淡淡地道:“不错,那老头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响在周云头顶,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摇晃了几下,看不见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骤然问全变了,因为;他那一双眸子正惊恐又寒栗地大睁着,好一阵,他才讷讷地道:“什么?孟渔?秋兄………你可是在说‘万屠啸天’孟渔?当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个孟渔?”将手握的皮缓在指头上绕了几绕,秋离轻轻地道:“就是他!”几乎有些不相信地瞪着秋离,周云的语声显得异常干涩地道:“那么……你们交手了?”微微颔首,秋离道:“交了。”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周云惊骇得直楞楞看着秋离,那模样,活似在看一头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说来,呢,秋,秋兄,你还……赢了?“哧哧一笑,秋离转动了一下脖子,疲惫地道:“假如我输了,现在,我还能坐在马上和你谈话?后面黄衫会的各位老爹们还能在脸上带着笑容?只怕他们连哭也哭不出声了……”又拍拍周云肩臂,秋离俏声道:“在以后的长久岁月中,你得记住一件事,老友,’这件事便是:永远不要低估了鬼手秋离!”蓦地激灵一颤,周云做梦方醒般打了个寒噤,他惊栗地道:“好险,者天,太险了……”’舌头伸出来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离做凌凌地道:
“看来,我就有一个‘屉险如夷’的特长……”这时,在后面,于镕寿轻咳两声,陪着笑脸策马靠近了几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歇着比较好?这一夜的折腾,你也够累了,找个避风的所在大家住下来,一则养养精神,二则么,谈话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扬,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当然,呢,遵命。”打着哈哈,于鹅寿干笑道:“言重言重,于某人天服也承当不起哪……”秋离低下身,向周云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里不期然地透着窘迫,透着惴惴,但是,却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悦,周云压着嗓子道:“她在……那边草坡下……”“啧”了一声,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尚未解开穴道吧?”摇摇头,周云低促地道:“还没有……”右手食指与姆指;弹;“啪”地一声脆响,秋离回头道:
“瓢把子,匀出一匹马来给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于德寿道:“这有何难?”于是在于德寿招呼调拨坐骑的空隙里,秋离已迅速地转过来对周云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给弄过来!”羞得周云一低头急匆匆地弃了出去,就在他抱着艾小改回来的时候,一名黄衫会“三十卫”中的大汉巳恭谨地牵过一匹马给周云。
很快地,一行骑队又立刻启程驰去。鞍上秋离看着周云珍若拱玉般抱着用他长衫掩盖着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间的爱,晤,可真是这么神妙么?于德寿赶了一鞭,奔上来与秋离并肩而行,他鹰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云那边,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纳罕……
用手指拭着农上的雪亮铜扣,秋离道:“丈二和尚,是么?”惊然一凛,于德寿急忙收回视线,窘生生地笑着道:“呃,秋兄,什么?”秋离谈然道:“我是说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你的尊后脑勺?”已经习惯了秋离的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了,于德寿耸耸肩,一本正经地道:“老实说,秋兄,是的;不过我晓得我不该问,你若不说,我也绝不会有丝毫猜疑或是不快……”心里暗骂;声,秋离似笑非笑地道,“用不着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这只是男女间谈情说爱的古老故事中的一个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这个故事,眼前看来象是已由喜剧收场了,仅是如此简单而已。”’连连点头,于德寿干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简单,十分简单……”骑队以惊人的速度急奔着,瞬息里,;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抛离在后了,秋厩的风可是够冷的了,象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针,那么狠萧萧地宜往人们肌肤里扎,骨缝子里钻……
半晌。
秋离开口道:“要多久以后才歇着?”朗前面张望了一下,于德寿低声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离毫不考虑地道:“用不着离天山太远,他们无力,也不敢再追上来了;换句话说,‘玉麒麟’如今已稳当地成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咽了口唾液,于德寿呵呵笑道:“自然,这个自然………至于歇足之处,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离开我们来时打尖的‘天荡村’近,一点比较妥善?”吁口气,秋离道:“好吧。”无数只铁蹄扬起的砂尘漫空飞舞,而蹄声便如骤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着,一阵快,一阵紧,一阵远,一阵远一连串而逝,紧得缀成一条传扩在寒冷空气中的线,远得倏而近,于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时,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已自东方升起,阳光并不炙热,这温和的,安煦的,晒映在人们身上十分舒适、就象是一只柔嫩的小手在轻轻抚摸着,惬意到心底,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也熨贴贴的,假如不是骑在马上仍顶着风,那滋味,只怕更会来得好受……
是的,看样子,今天会是个大晴天,连太阳老公公都喜开了它那张红扑扑的火脸啦……
舔舔嘴唇,于德寿半抚着嘴道:“十五里远有座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秋兄,就在那里打尖歇腿如何?”
秋离点点头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户农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还有点事情需要解决,但借住农家我们得要他主人甘愿,要英雄,不要无赖!”怔了怔,于备寿会意地连声道;“一定,一定。对!要英雄不要无赖……”于是,十五里的路程几乎在不觉中便过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檐,这座村子果然很小,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就和寻常的北方僻野地区的农村一样,显得纯朴而又安宁。
数十乘铁骑带起的沙尘有如一阵烟雾般随着震耳的蹄声卷进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庄稼地做事的农人们还惊异地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于德寿一马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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