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已然没了踪影,消逝在广袤的血海之中。
“醒醒,莫寒,醒醒…………”她艰难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已然皱成一团的英俊脸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睁大了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溢出,顺着面颊的弧度,滑过轻放在侧脸的手指,坠落于温暖的丝绸之中。
“说话!澹台莫寒,你别乱吓唬人啊!”滑过指尖的眼泪烧灼了心底隐藏的恐惧,他恶狠狠地吼着,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面颊,“看着我,说话,随便什么都好…………”苍白的嘴唇上下开阖,目光却依旧是没有焦距的茫然。
“好多血,好多好多,满地都是,鲜红鲜红的,我想叫他,可他听不见,他听不见…………”“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是我害死他的…………呵呵…………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罢了…………是我,我是凶手…………”她没来由地笑着,隐忍许久的泪水倾泻而下,伴着碜人的笑声牵引出深埋地下的记忆。
“不只是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也是,袭远也是,完颜晟更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他…………”“好了好了,就你那点本事,还不够害死人呢!若真出了什么事,阎王爷也该先抓我,是为夫教妻无方,总归有我挡在前面…………没事的…………”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完颜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固执的丫头,终于不再一味地忍耐着,肯放肆哭一场了么?无论她的想法是什么,对于自己的决定,他绝不后悔。
她指腹为婚的丈夫死在族人的铁蹄之下,祁洗玉亦然因女真人而死,齐国皇帝迫于大金压力将她远嫁燕京,做了仇人的女人。
她的所有秘密他已然掌握在手中,知己知彼,是她所教。
如果把她留在身边,是她最大的羞辱,那么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但为何,没有任何的满足感……
…“弥月,你跟着我很久了吧!”莫寒无聊地玩着各式各样的簪子,任弥月将及腰的长发盘结成髻。
弥月拾起一支白玉小簪在莫寒头上比了比,见镜中人摇头,复有放下,去挑旁的簪子。
“奴婢十三岁进宫便留在殿下身边,那时殿下才七岁,一晃都十年过去了。”将手中的蝴蝶簪子递给弥月,她顿了顿,开口道:“我的心疾你是知道的,大约是多久发作一次?”“以前大约是半月一次,若害了风寒等症,会更加频繁些,殿下这些年都不曾犯过,一到燕京便复发,可见这真不是个养人的地方,眼见天气一天天寒了,殿下务必要多穿些衣裳,切莫害病了…………”“弥月,其实我并没有觉得燕京如何冷,也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趁没人的时候,你帮我传个话给念七,问问他在江湖上有没有熟识的大夫,方便的话,替我寻了来。”
“殿下,你是说…………”说话间一声门响,冷风呼呼地蹿了进来,莫寒赶忙招呼弥月关门,瑟缩着身子说道:“王爷就不能温柔点儿?都多大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难怪娶不到媳妇!”“什么叫娶不到媳妇?你活生生地呆在这又叫什么?”他侧身一让,小童立马端着托盘走到莫寒跟前。
“还不是被你抢来的!”她咕哝了一声,皱眉怒视着眼前黝黑的药汁,“别,放远点,我看了难受!”“你给我老实点喝了,少推三阻四的,有本事你别生病啊!前几天的药估计是被你倒花盆里了,也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滚烫的药淋下去,那花不死也难哪。”完颜煦亲自端起药碗,朝莫寒一步步逼近。
“今天你就别跟我废话了,爽快点,一口气喝了,也省得麻烦!”“喝就喝!姑奶奶还怕了你不成!”莫寒慷慨赴死般地夺过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弥月,找块糖来,快点快点…………”他斜靠在桌边,凉凉地说道:“哼,看你这凶巴巴的样子,也不知昨夜是谁躲我怀里哭了一晚上。”“是吗?是谁啊?你新认识的女朋友?”“一双核桃眼还挂那呢,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灌下一大壶水和三四颗桂花糖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苦味,她缓了缓开口问道:“怎么,王爷都不用上朝的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这都是退朝回来了!”他随意往榻上一躺,懒懒地讽刺道。
“你也不见得有多勤快啊!”她撇撇嘴,又吞下一颗松软甜腻的桂花糖,“对了,王爷,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你的小老婆,说起来我也算是老大啊,带我也去见识见识美人嘛!”
完颜煦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抬眼看着天花板,调笑道:“她们都被安排在京郊别院,你大可放心没人来跟你抢正妃的位子。”莫寒嘴快,张口便道:“我还巴不得有人来抢呢!王爷在这也住腻了,不如去京郊别院潇洒潇洒?”“澹台莫寒,本王就算养头畜生都比你强!”完颜煦猛地起身,又是一脸怒容,可惜,遇上个死皮赖脸的。
“那你去养畜生好了,别来搭理我,我烦着呢!”“你!”“我,我,我怎么了我!”……………………完颜煦无奈,瘫倒在暖榻上,无力地说:“有空的话跟着岑管家学学理家,还有,年关到了,除夕夜你得跟着我进宫赴宴。”时光匆匆而去,消逝在恬淡如水的日子里,如果一直可以这样安静的走下去,是否可以遇见幸福的模样。
感谢上苍你所拥有的,感谢上苍你所没有的。
但上帝是个怪老头,当你想要玫瑰的时候,他递给你茉莉,当你想要栀子时,他递给你玉兰,当你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想要的时候,他将世界捧在你眼前。
人似浮萍,来来往往,聚聚散散。
最后,叹一声曲终人散,放开彼此握紧的手,谁也不知道谁。
谁又能陪她到最后……雪后初霁,棱角分明的燕京城霎时变得温柔起来,昨夜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将这座古城包裹在白色的幕布之中,爱煞了从南方来的人,如此轰轰烈烈的落雪,她守在窗台看得酣畅淋漓,却挨了完颜煦一晚上的训斥。
犹记去年岁末,汴梁的雪下得细细绵绵,纠缠不休,四人相约着赏雪。
在雪歇的夜里,皓月千里,映着茫茫雪原,看银装素裹,疏影婆娑,分外妖娆。
隐隐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洞箫情韵,令人不禁沉醉。
偶尔一声寒鸦,唤醒兀自沉醉在酒香中的人,分手离去,意犹未尽。
锡洀叫嚣着要做天下首富,金屋藏娇,自在逍遥;沈乔生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富足;陈诠立誓要驱除夷狄,保我河山;她说她愿做这世上最最惫懒之人,与最喜欢的人吃喝玩乐,万事无忧。
而如今,当真是各自天涯,了无音信,即使是咫尺之间亦然变质。
眼前一黑,又是一件厚重的胡裘砸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怀中。
“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见着下雪都能盯一晚上。”莫寒撇撇嘴,乖乖把胡裘披在肩上,决定不与完全没有生活情趣的人吵嘴。
“你准备准备,晚些时候同我一同进宫守岁。”见她没了反应,完颜煦也觉无趣,便回书房处理公务。
年关岁末,像一杯茶,越冲越淡,早已失去了幼时对过年的憧憬,灯火通明的皇宫里歌舞升平,已然不复女真人的豪迈尚武。
她安静地坐在完颜煦身侧,默默看着他周旋在皇帝与大臣之间,有时回想起过去的自己,混迹在汴梁皇宫里的日子,说他们爱听的话,做他们喜闻乐见的事,但现在,她真是懒到了极致,连微笑都嫌累。
金帝完颜晟入座之后便开席了,莫寒盯着满桌子肉无从下手,胃里一阵难受。
“怎么?吃不惯?”完颜煦凑过来,压低了嗓子问道。
莫寒摇摇头,勉强扯动嘴角,“不会,和在汴梁吃的差不多,只不过中午看着饽饽好吃就多吃了几个,大概是积食了。”完颜煦吩咐侍奉宫女为她盛一碗芙蓉羹,低声责备道:“那饽饽有什么好吃的,也才见着你这样的,竟能把自己吃撑了!”“我不是没吃过,看着新鲜嘛!”接过碗,看着青黄相间的颜色,觉着还不错,正准备尝尝味道,忽闻邻桌一阵热闹,完颜晟拍手,笑道:“乌禄,朕的郡马,你可是来晚了啊!罚酒,朕要罚你三杯!博日娜可不许拦着!”暮色晚冬的残雪凝成一出无声无色的默片,没有剧本,不必排练,只凭回眸时的惊鸿一瞥,便将心揪住,抱恙的心绪顿时激起一串凄美的往事。
边关猎猎的寒风还在咆哮着英年早逝的痛楚,万件烛火映照的却已是劫后残生的鄙薄。
烈酒从喉头一直烧到空空如也的胃,这一壶烧刀子几乎就要将她的泪逼出,她愿这是巧合又不愿这仅仅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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