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融入这个群体,是因为她点了腰上别着黄色牌子的女孩,棕色齐刘海,是全场看上去最乖巧的女孩。
她不知道他们在欢呼怪叫什么。
舒家桐爸爸果然性情很古怪,本来不苟言笑的,这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旁边的一群帮闲过来问,你知道牌的颜色是什么意思吗?
陈见夏是李燃带来玩的同学,“高才生”,包房里的人还没喝多之前都还能维持住人模狗样,他们给李燃最大的面子就是把陈见夏这个年轻女性也当作是玩客和捕食者的一员。
她懵懂地摇头,换来更大一波哄笑。
陈见夏看了一眼李燃,李燃朝她笑笑。是李燃让她指名这个女孩陪唱的。
整场酒局,她都因为这个姑娘而得以清净,两个人坐在角落说小话,总有人去上洗手间时候经过,看着她俩笑得诡异。
其实陈见夏知道,那个颜色的牌子,意味着能从这里带出去。李燃偷偷给她发短信,告诉她,走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叫豆豆的女孩带走。
豆豆很机灵,长发及腰,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虽然有假睫毛的功劳,但全撕下来也是一双灵动的好眼睛。她似乎在认真陪陈见夏玩骰子,却立刻能捕捉到场上不善的目光,每每有人要来找麻烦,豆豆都会率先站起来自顾自对陈见夏说,姐,看我给你喝一个,都在酒里了!
她仰头喝啤酒的时候,别人也就没办法跟她搭话了。陈见夏注意到她喝得很慢,而且很快便“醉”了,抱着陈见夏的胳膊不撒手,整个人都贴住见夏。于是在旁人看来她们真的成了诡异的一对儿,舒家桐爸爸简直开心得不得了,像看见了新鲜的马戏表演。
豆豆醉醺醺地和见夏讲自己家的事情。
“姐,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我没问你。陈见夏觉得忽然聊起这个很诡异,即使她也喝了几杯,微醺状态下按道理讲什么都会放松,但谈妈妈的死到底不合时宜。
“我妈是疼死的。”
豆豆恍若未闻,继续说,她家很穷很穷,妈妈尿毒症肾透析很多年,家里实在受不了了,就不做了。最后一个月的时候疼得每天鬼哭狼嚎,闹了好多次自杀,但豆豆也不知道家里的钱都去哪儿了,明明自己很努力地在外面陪人打桌球,看客人眼色,可以赢也可以输,只要客人高兴了,一台可以赚不少,小费老板不管,都归自己,她也都给了家里,但她妈妈就是没钱做透析。
“我妈是坐在椅子上直挺挺瞪眼睛死掉的,家里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扔在院子里,木梳子,镜子,被面……家里没人,我弟弟在网吧,我爸在打牌,都是她自己扔出去的。太平间的大夫说她可能,那个叫什么,肝昏迷了?所以把自己的东西都扔出去了,她想要跑。没跑掉。”
陈见夏呆呆看着这个几乎要喝睡着的女孩。
李燃坐过来,耳语道,你别听她胡扯。
“胡扯?”
“讲完她妈怎么死的就到钟了,她平时都这么混的,那些男的最喜欢救风尘,爱听这种。”
这个场景实在诡异,一个五十多岁的叔叔在唱《向天再借五百年》,震耳欲聋,陈见夏怀里抱着一个女孩,李燃却近在咫尺,凑在她耳边讲话,热气喷得她有些战栗,痒痒的,晕晕的。
“李燃,吃醋了?今天被人截和了。”
舒家桐爸爸主动走过来,指着豆豆对李燃说道:“今天你这个同学抢在你前面把豆豆点走了。”
整场酒局他都像个佛爷一样,因为不能喝酒,就坐在那里,周围形成一个结界,看上去是牢笼,反过来,李燃他们才是笼子里的人,无论多热闹,都仿佛是一群被他观赏的猴儿,或许就是为了让他过干瘾才假装玩得开心。
陈见夏不知道该不该敬他一下,把豆豆甩到一边不厚道,坐着敬酒又不礼貌,一边纠结着一边举起酒杯:“舒叔叔、舒?叔叔……舒?”
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居然这么奇怪,她怎么会刚发现?
陈见夏跟自己的口齿较劲,居然赢得舒家桐爸爸大笑,说,高才生挺有意思,不用喝了,随意。
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舒家桐爸爸举着杯茶水,忽然对豆豆一声大喝:“起来!”
豆豆的假睫毛颤了颤。见夏知道她在装睡。
“让你起来,听不见?我的场子那么好混?!”
老人脸上阴恻恻的笑容变成了明晃晃的威压,唱歌的人也噤声了,陈见夏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成了固体,喘不进肺里。
“叔,我陪你喝吧。”
李燃这时候站起来。
这时候周围的陪客们才活络起来,好像终于等到了老爷想看的戏码,竟然开始起哄。
“英雄救美!”有个一直跟在舒家桐爸爸身边跑前跑后的帮衬喊得最起劲儿,把歌都切了。
老头笑笑:“一整晚看你都没怎么喝,酒量那么好,陪我来杯纯的吧!”
李燃说,好。
陈见夏愕然看他倒了大半杯人头马,一口气喝了下去,朝舒家桐爸爸亮杯底。
她以为他会说几句场面话,但也没有,喝完了就只是喝完了,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看,较劲似的。
老人忽然又笑了,很慈祥的样子,点点头,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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