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的手放在冰柜里宝矿力水特的塑料瓶上,指尖冰凉。
她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像在电梯间一样装傻也行,讲真实想法也行——但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实想法是什么,太微妙了。
那旗袍开衩不高,普通款式,乍一看,没什么性方面的意味。
但大家都明白。
她看着Serena的眼睛。刚入职的时候就有人说这个姑娘好看,细细白白的,温言软语,不愧是上海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这些和上海到底有什么关系。或许是没话找话。
Betty跟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穿着旗袍出现了?
陈见夏忽然讨厌起一切英文名字,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却让管培生去穿旗袍当花瓶的HR总监Betty,事不关己的Jen,低声下气的Serena,大势已去却坐在角落假装神情自若的Simon,还有那群新高管为了加入内网系统紧急给自己起的英文名:爱打高尔夫的Jim,对着女同事吹口哨的山羊胡David……
冷眼热肠,到底还是问了:“那你为什么穿?就是不穿会怎么样?Betty也拿你没办法。”
Serena迷茫地看着她:“年底不是有360度KPI考评吗,怎么能得罪HR?而且,而且……”
她犹豫了很久,认真地问:“我心里难受,是不是我矫情了?我一开始不乐意,Betty说我不够professional,其实就是工作,只是工作……”
Professional?陈见夏内心冷笑,和大局观一样用来压人的词,这个单词一出,上位者的私心、恨意都被包裹成糖衣,Serena甚至瞎到分辨不出Betty睥睨小女孩的恶意。
她真的很烦英文。
大学大部分授课是用英文,她不是不习惯,只是在敲键盘时候,很难不感到陌生,好像怎么都差了一点点,积累再多词汇量和技巧,终归差了那么一点点,血脉相连的倾诉欲,恰到好处的表达,一字一句的精准……像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倒也没什么好抱怨,她本就是没有故乡的人。
“你考评结果大部分看我,”陈见夏到底还是说了,“现在你做后台数据分析,我没压你,你怕什么?”
小女孩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那你会一直在吗?……我听说,Simon要走了。是真的吗?”
果然还是在意那个坐在角落的男人。
“我不知道。”
“有人这么说的,但也有人说Simon和Frank上周还单独谈话来着,他跟了Frank十年了,不会就这么被弃了吧?有人说他会建独立的事业部,开拓新业务,到底哪个消息是真的?”Serena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我之前还约过他谈职业发展,他还给我规划了未来三年的路径,要走的人不会跟我说这些吧?”
“我不知道。”
“但是——”
陈见夏妈妈的来电终于救了她,她大大方方告诉女孩,我家里的电话——我爸爸病了,很严重。
Serena立刻点头如捣蒜,放开了抓着陈见夏的手。
面对同事时,天大地大家里人最大;面对家里人时,千难万难工作最难。陈见夏左右腾挪了很多年了,已经没有半点罪恶感。
甚至借着这个电话,她将聚餐的事情也扔给了Serena:“你帮我告诉大家吧,我爸爸肝硬化,我有家事要处理。”
她厌烦,不想跟山羊胡坐对面吃饭,最重要的是,她没想好到底这个队值不值得站、要怎么站,不如清净一晚上,好好看看那封去南京宣讲的邮件,再跟另一个人谈谈。
南京……见夏低眉。
Serena惊讶得瞪大眼睛,陈见夏面色如常,嘱咐她:“不用替我避讳遮掩,就这么直说就行了。”
陈见夏冒着雨穿过了两条街,走到富民路的交叉口,在一家店门口的雨棚下等了几分钟,一辆银灰色雷克萨斯停在她面前。
她迅速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Simon没讲话,她也没讲话,只有雨刷偶尔动两下,将迷迷蒙蒙的水汽抹去,不出五秒,挡风玻璃上又是一片模糊,雨刷徒劳地摇摆,懒洋洋的,和车上的两个人一样。五分钟过去,车在富民路移动了不到十米。
见夏见他要左转,忍不住提醒:“别走常熟路,David和Serena他们可能还坐在外面等位,这时候正堵,万一停在他们眼前动不了,可就热闹了。”
Simon依言:“那就绕下路吧。”
等红灯时,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往后排一甩,见夏读出了他的烦躁,不想往枪口上撞,随手开了车载广播,正放着林忆莲的歌。她想起第一次坐在Simon的车上,气氛很尴尬,是他主动开的广播,放的也是林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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