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整个人都颤了起来,两片唇抖得秋风一般:“怎能怪我,怎能怪我……”
这般颤颤念了几句,似乎便成功把自己说服了,她陡然看向卫氏:“不能怪我,是你们,是你们待我不公,我也没想害遇郎,我不知道会害死遇郎!”
“别这么唤二弟,我怕二弟在泉下都觉恶心!”卫氏的戾气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这一声吼出,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后边的柳渔,见她面色苍白坐在椅上,卫氏心间颤了颤,生母害死了生父,这样的事实太过残酷。是她大意了,这些本不该叫侄女儿也听着的,她语声艰涩地道:“囡囡,你先出去。”
“不。”柳渔却是摇了摇头:“我想知道。”
也有权知道。
卫氏望着那张与婆母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再也狠不下心去和包氏翻那些陈年旧话,可她不说,王氏却不肯停,她陷在自己的魔障里,红着眼道:“一样是柳家买来的人,凭什么你就能被放了奴藉嫁进柳家,做了柳怀瑾名正言顺的妻,而我想嫁柳怀遇,就只配认清本分,凭什么!”
“是你们待我不公,不然我何至于……”
“闭嘴!”卫氏厉声打断,怒道:“包氏,在孩子面前我给你留着脸面,你别自己什么臭的脏的都往外倒,别拿你那些腌臜事污了囡囡的耳!”
紧接着道:“我是丫鬟出身没错,却几乎是娘一手带大的,也是娘放的奴藉,主的婚事,三书六礼进的柳家门,你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有数,今日我是主你是奴,我来也不是听你念这些的,逃了十五年,今天我们把账算算。”
王氏一下子萎顿了下去,面上血色全失。而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柳渔,像攥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膝行着攀住柳渔,抓着柳渔的一角裙裾:“卫氏,你不能这样,我是渔儿的亲娘,你不念我,就不肯念……不肯念他唯一的一点血脉吗?你把我打成逃奴,渔儿这辈子还能落什么好?来日去了地下,你就真的有颜面面对老夫人和柳怀遇?”
卫氏却根本不再多给她眼神,只等着村正到来,一并清算。
见卫氏面无表情,王氏忙抓住柳渔求恳:“渔儿,你替娘说句话,求求你大伯娘放我们一条生路。”
柳渔从听到那逃奴二字时脑中就只剩嗡响,带着耳内轰轰的血鸣,逃奴,她怔怔望着王氏,嘴唇翕动了好几回,才颤声道:“你是逃奴,那我是什么?”
幼时唯一存在心里的念想,轰然粉碎在婢生子这三个大字上。
王氏气短,捂着心口不住地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是摇着柳渔求恳:“渔儿,求求你大伯娘,放过娘好不好?”
《逃人律》中,奴婢逃亡第一次抓回,鞭一百,面刺逃人二字,第二次抓回可直接处死。
王氏太清楚柳怀瑾和柳怀遇是因为什么死的,也知道卫氏是把柳老太太当成救命恩人当成天去敬仰,柳家三口全因她而死,卫氏不会放过她的,发卖折辱或是二次报官,她的死生全在卫氏手中。若非惧怕,当年她也不会匆忙逃离。
她摇拽着柳渔,拽到柳渔只觉神魂都被扯得忽收忽离,她听着王氏的求恳,满心里只剩了麻木和荒谬。
卫氏却是看不过去,示意长子道:“晏清,把人拉开,带你妹妹出去。”
柳渔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柳家堂屋,门内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一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狠得下心卖了囡囡,你倒是有脸现在求她。”
“卫氏,我再说一次,我没想到会害死遇郎和大爷,我只是想嫁给遇郎,我不知道他要进山的。”王氏呜呜咽咽哭起:“当时渔儿已经满月了,你们还是不肯松口,我只是想再有一个,如果是儿子,为了孩子,老太太和遇郎总会松口的,我不知道他会进山,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用药的。”
“我也没有卖渔儿,我让她逃的!”
卫氏呵一声冷笑:“这么说来还要赞你一声慈母心肠?你倒是说说,知道被找到会是什么下场,你当年怎么就没有逃得更远一些?”
王氏的声音一下子静默了下去。
卫氏却道:“不说了?我代你说,当年逃荒被人掠卖,若非你求到了二弟跟前,二弟一时心善买下了你,你现在理应是在勾栏里煎熬着吧,哦,这个年岁了,下等勾栏你怕是都活不下去,被卖怕了是吧,不敢逃是吧,这才挑了个乡窝子钻进来,用从我柳家盗出来的银钱改名易姓龟缩了起来,怎么,你不敢走的路你倒是能抛给囡囡去走,就凭你,也配为人母?”
王氏又只会哭了:“那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如果她早知道柳渔会越长越像年轻时的柳老太太,王氏决不会因着对柳怀遇的那几分痴念就把孩子偷抱走,可这世间哪里来的早知道,发现时已是迟了,她哀哀求着卫氏:“你放过我吧,看在我养育过渔儿的份上,你也不想渔儿一辈子背着个婢生子的名头的,是吧。”
屋外的柳渔无力的闭上了眼。
这世间爱分许多种,有一些能称之为爱,有一些,只是玷污了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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