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图案的鲜艳小棉被包裹中,小小婴儿的脸色青黑,鼻翼明显地一张一和,嘴巴也张开,似乎在用尽全力地,吸进每一口混合着炸丸子香味儿,生猪肉腥味儿,鸡粪味儿和腐败烂菜叶子味道的浑浊空气。
“哎哟他妈这是上哪去了哟!”卖猪肉的胖大妈拍着猪肉案子跺脚,“这说出去上个厕所就回不来了!这娃先是哭又是吐,这这现在脸也青了喘气儿眼瞅着越来越费劲,这可咋整哪?”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伸手摸孩子额头说‘不算太烫’,有人说扒开嘴看看是不是痰堵住嗓子了,有人说把包裹松松可能勒太紧,又有人说不行,天这么冷,这么小孩子不得冻死?更多人咂嘴叹着,这么点儿孩子怎么就跟这儿?又脏又冷的。能不病嘛?
声音越来越高的杂乱议论之中,白晓菁和陈曦终于挤到了跟前,这会儿隔壁卖黄瓜西红柿的年轻媳妇儿也吆喝着‘让让’钻进人圈儿,手里晃悠着她家老二的奶瓶子,
“许就是他妈奶不好,没吃饱饿青了,来来喝口热奶!”
她正准备把那婴儿从猪肉摊主怀里抱过来喂奶,就听见旁边一声“不懂你别乱动他!”她被唬了一跳,循声儿转头,见是个脸色极白,颧骨特高的年轻女孩,瞧年纪不过20岁上下,却带足了一脸不耐烦的傲慢。
“我不懂小丫头片子你倒懂?”她咂巴着嘴翻了个白眼儿,“我俩胖小子都生了,老二都满地跑。”
白晓菁眼皮都没翻一下儿地说了句“我是医生。”
医生俩字在这种情况下让周围围观的群众肃然起敬,大家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退,白晓菁就站在了相对的最前沿;抱着孩子的大妈赶紧欠起身子把孩子往白晓菁跟前送了送,嘴里唠叨,“你快看看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听着咳嗽了应该是有几天了,今儿上午他妈说上个厕所买点儿东西,这就没影儿了,我这刚才生意闲会儿进去一看,这娃模样儿不对了啊。原本不这么黑,脸蛋儿红白红白的。”
白晓菁不答话,把右手伸进小棉被里摸着小孩儿的胸口,举起左手腕儿看着表,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心跳120次,鼻翼煽动浑身紫绀,这像是呼吸窘迫,得赶紧上医院。”
“他妈没在啊!”大妈苦着张脸说,“你是医生,你先给他瞧着治治?让他喘气舒服了,等他妈来了再送医院?”
“医学生,医学院的学生。没毕业呢,算不上医生。”陈曦小声纠正,很清醒地意识到这孩子情况危急,随时可能出意外;而她和白晓菁,根本还没开始轮转儿科,对儿科的所有知识就是半年前走马观花的4周门诊见习和一年前理论课课本上的铅字----考完试之后她是忘了大半了,白晓菁照说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不知道是因为陈曦声音太小还是大家故意忽略了她的提醒,周围人全瞧着白晓菁,等她妙手回春,陈曦暗暗郁闷,暗想她跟白晓菁俩人加起来也还顶不了半个正经儿科医生,也就会测测脉搏心跳,这可如何收场?
但是白晓菁却一如既往地半点儿都不气短,“我学的是正经规范的西医,又不是赤脚医生,怎么跟菜市场给他检查诊断?”
陈曦一声儿靠差点儿冒出来,打心眼儿里崇拜白晓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理直气壮;一个‘菜市场’提醒了陈曦,她赶紧冲大妈说道,“孩子小,本来免疫力就低,现在病得厉害,这儿空气又浑浊,病菌又多,是不能再这儿待了,得赶紧地送医院去。您看孩子脸都紫了,还有呼吸急促,这都缺氧表现,再耽误要出事儿的。”
“唉哟!”大妈一拍大腿,“我可不是他的什么人哪!他的妈也不是我什么人,头几天因为我老头子回老家给他哥奔丧去了,我这寻摸人帮几天手,她就来了,还抱一孩子。她口音一听就跟我一个乡的人,说丈夫在这儿打工,抱着孩子来看她男人,结果到了这知道她男人工程队又去南方了,她一个钱没有了,想暂时求个落脚地方,也干点儿活攒几个钱,好回家或者上南方找她男人。我这可是瞧她可怜存了帮人一把的心让她留下的,晚上她娘俩就住我身后这店面儿里头,我真不是孩子什么人……”
“别罗嗦了,再废话他咽气儿了就!”白晓菁大声喊,几乎是从大妈手里把孩子夺了过来,陈曦吓了一跳,凑近了去看,但见孩子的鼻翼一张一和的更是厉害,呼吸的频率眼见更加快了,嘴唇已经变得发紫,整个小小的身子似乎在颤抖着,确实是耽误不得了。
“他妈回来让她立刻去中心医院儿科找白晓菁或者陈曦,”白晓菁抱着小孩想要挤出人圈儿,“等她回来,没准就缺氧缺出脑残来了。”
大妈愣着神儿的功夫,陈曦却一把揪住白晓菁的胳膊,“等等。”
“干嘛?”白晓菁恼火地瞪着她。
“让大妈得跟咱们一起去,得有个见证啊。”陈曦暗地地为自己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第一救人第二的小人之心而惭愧,但是这孩子确实情况危急,后面有什么样的后果难以预料;叶春萌的前车可鉴清晰地就在眼前,让实在不够高尚不够纯粹的她不得不多存了个心眼,“万一孩子路上有个好歹,或者在医院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做不了主。”
大妈双手连摆,“我也做不了主啊!”
“大妈,您得跟我们去,要不我们是谁您其实也不知道,万一我们把孩子抱走卖了呢?”陈曦飞快地说,往起拽她,“他妈若是因事耽误在外,一回来孩子没了还不跟您拼命?”
“我我,我这好心我倒了八辈子霉,再说我走了谁给我管摊子?”
“您摊上了这是。您瞧,我们不把他带医院去他万一在您铺子里出事,您更扯不清楚,现在还有我们帮忙分担。”陈曦已经把她拽起来,使眼色让白晓菁先往外走,“您这摊儿,旁边儿找人帮忙照一眼,平时都一块儿的,您还能信不过?这是100块。”陈曦从兜里掏出钱来塞她手里,“就算您一斤猪肉能赚个2块到3块,算您从现在到晚上9点俩半小时平均每十分钟卖出2。2斤肉,到收摊能卖出33斤,100补偿您经济损失您也不亏,没准还赚了跑腿儿费。您看您赶上我们这样的好人,坏事变好事,不过跑个腿,我们还有车,您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还犹豫什么劲儿哪!”陈曦上嘴皮碰下嘴皮跟机关枪似的给大妈连算账带说服,已经拽着这大妈挤出人群,心里想着这个猪肉摊是长摊儿,以前自己跟萌萌来买鸡蛋时候就见过这大妈多次,肯定跟周围摊位的人都是熟的;把她拉上,万一不幸孩子出事,他妈要闹说自己跟白晓菁害死孩子,这大妈拽着一起自然可以直接见证,旁的人跟她相识,想必也肯做个间接证明的。
白晓菁却没有转这么多的心眼,只一手搂紧那个花布包裹,一手在前挡着可能撞过来的人,嘴里喊着,让开让开,孩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节奏让她抱着包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她努力以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速度,登着2寸钉子跟的意大利皮靴‘负重’跨越许多突然出现在脚底的障碍地向外冲刺。
很久以后,陈曦曾经无比崇拜地赞美她真是个有天使之心的人,跟自己的庸俗迥然不同,白晓菁翻了翻眼睛根本懒怠跟她废话,更懒怠解释;但是当程学文也笑着逗她说,原本以为那次急救中只是凑巧,没想到原来小白确实是有医者仁心的时候,她忍不住跟他说,其实还是凑巧,我说我是医生时候只是条件反射,可是已经说了出口,我只想,无论如何,要救回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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