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不是仅仅如此。
她并不怕多费力做额外的工作,也并没有一定要求得什么回报---如果要,那么顶多是个微笑或者一声谢谢也就够了,但是,她不能忍受那个从来少人问津的老人家,终于因为衰竭而去世时候,一窝蜂赶来的许多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孙儿,哭天抢地之余痛指她照顾不周,拿着那些结果指着她骂,为何老人脱水了没有及时发现,为了电解质失衡而没有及时纠正,为何……她着实觉得委屈。而强忍着眼泪继续干活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人把这当作什么,倒是她的带教老师还说了一句,以后长点心眼,这样的病人显然家属是不善的,通常都是人在时候不加照顾,人死之后想着要打官司,做什么都要留好证据要小心,尤其地需要步步谨慎;像你居然落下了两张查血钾离子的单子没有贴上去,多亏他们并不真的懂到这个地步,否则说你漏做检查,就是扯不清的官司。说罢便打发她再仔细地将所有病历核对一遍。
她并不介意核对核对再核对,可心中还是委屈。难道她不已经是连‘那个变态’都称赞过病历最规范的实习学生了?难道她不是比同病区的白骨精认真了许多?怎么就偏偏让她赶上这千载难逢不做配合反而挑剔的病人家属,于是,她倒成了反面的例子?何等冤枉?
她不跟白骨精计较谁做多做少,甚或谁抢了谁的功劳,然而怎么也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白骨精那样一副,‘你作多我作少谁也不吃亏,你需要表现努力赚印象分数留医院,我又不需要如此,我不做客观是留给你更多的练习机会,所以你我各得其所’的心安理得。她也不介意替护士跑腿,她自己也愿意更早一分钟看见检查结果,但是同样难忍那些生在北京的小护士们闲闲地说的,觉得她是外地学生,所有的表现都是为了那留京户口,为了争取留院而刻意的努力,所以支使她做任何并非她份内的事,都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还有那许多原本不是她的错,又或者她绝对有足够的理由解释的疏忽,被护士长放大地教训。比如她进治疗室没带口罩,分明是因为一次性口罩没有了,而又急需给病人伤口换药,带教老师说快点拿出来赶紧做完,她才没带口罩地进去取,却被护士长揪住狠批一顿,还说要在早查房时候重新三令五申规矩,这时候她带教老师已经进手术室了,她足足是有冤没处倾诉,在来往的病人跟前挨骂;幸亏程学文经过,喊护士长去给一个血管特别难找的孩子抽血,说小护士扎了三次扎不到,病人家属已经急了,才算让她脱离了窘境。
“没什么的啊。”程学文冲她笑,“这方面的规矩从来都是护士管咱们。我再早几年也经常这么挨骂。记住了就得了,不过有时候急了,也真顾不上----总有个轻重缓急。有时候大夫只能自己做个取舍,但是你们才入门,护士长这样要求你们,把这个概念树立得牢固点,无论如何也是没错的。”
她因为他特意的安抚,而觉得心里甜蜜了许多,甚至觉得,那许多的委屈,假如都能得了他最终的那几句关怀,便就都不是委屈了。甚至很多时候,她加意的努力,都是如此希望他能看在眼里,不用夸奖,只要让他看见,她是能干的,努力的,聪明的好医生,这就够了。
她的努力真就如此地单纯。她尤其争取一切能跟着他上手术的机会,她甚至暗自希望自己今后就能留在外科,一辈子都能看见他,一辈子都做他的学生。
只是那一天,夜间的手术,程学文带着她们做的,完了之后,他请他们吃夜宵,有一瞬间她觉得如此快乐,恨不能时间能静止在此际;却听他们开她玩笑,说小叶现在越来越巾帼不让须眉,这一天13个小时竟然也扛下来了,比咱们还精神,怎么着,小叶,以后做外科吧?
她心里挺高兴,还没说话,就见程学文摇头,“你们又瞎起哄。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这不是姑娘家干的活。以后要成家,生孩子,干外科实在太辛苦。从住院医生走过来,你们谁不是扒了几层皮?”
她望着他,问,“那您说我干哪科?”
“我说啊,如果是在教学附属医院,很好,学术气氛好,环境也相对单纯,但是苦。内科比外科好些,时间上还是要规律许多。”他真的认真给她提意见,“再说你还有留京的问题,选科恐怕更受限制。外科男生抢得太厉害。其实要我说啊,女孩子,要是我的话我不建议非得拼着留北京,进了好医院压力也太大,如果去了二流医院,条件环境都差远了;其实咱们学校出来的,回去省会城市,那是最好的医院什么科任你挑的。待遇也不比北京的差,却轻松多了。小叶是我同乡吧?”他笑着问,“安徽哪里?”
“就在合肥。”她心里有点沉。
“省医院我还有不少同学师弟。”他笑,“如果你真想回去。我给你写推荐信,他们副院长是我高一级的师兄,恨不得有校友能回去呢。女孩子啊,”他叹息一声,“真是没必要这么拼命。这行太紧张,你工作辛苦了,心情也难调整,会多许多怨气,以后对家庭都不好。”
叶春萌的带教老师乐了,冲着程学文诡秘地一笑,“您是因某人之事有感而发吧?”
程学文摇头笑笑,没再说话,可叶春萌却几乎掉下眼泪来。
他说得那么为她着想,说得又那么体贴,可是,所有的一切,那纯粹是老师对个不错的学生,甚至是长者对孩子的关怀和设想,丝毫没有半分希望能经常看见她的意思;其实她的心里还真没那么在乎在北京还是在安徽,可是,他是在北京啊!
再之后,无论她多么不愿意知道,也听到了那个传了甚广的陈年往事;程学文是林念初的中学的同学,原本程学文是保送上海的复旦大学,却因为林念初考北京的学校而跟她一起考来北京,而且考出了省探花的成绩,没选择更难进的清华大学,而跟她一起上了医学院;只是林念初才一上大学,便在新生文艺会演上,一支独舞,两曲古筝独奏而照耀了整个充斥着书呆子的医学院,然后,居然就在一连串曾经对她而言是美丽的阴差阳错中,跟周明啼笑皆非地相识相恋,才一毕业,就做了周明的新娘子。
六年大学,林念初跟周明谈了5年半的恋爱,也足足打打闹闹了5年半。每次被周明气哭了之后,她都要拿程学文的袖子擦眼泪鼻涕,而每次高兴了,又忍不住地跟他讲周明有多好玩,多有趣,多与众不同,是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男人。
在林念初眼里,周明是那个抓不太牢,却总舍不得放开的爱人,程学文是怎么都不会离开的,亲厚的娘家人。
直到她结婚了,那些打打闹闹再也不像恋爱时候那样是甜蜜的辛辣,辛辣中的甜蜜,而变成了铬牙的石头子,她也不再找‘娘家人’诉苦了,而是眼见地憔悴下去。
程学文性格温厚,才华出众,家世还算得真正的医学世家,书香门第,其实不乏女孩子喜欢的,然,居然到了33岁,还是单身。大家都说,那是为了林念初;林念初跟周明结婚之后似乎并没真正快乐过一天,或者,他是等着他们终于能够分手。
三年前程学文去美国进修,而两年前,林念初便去了同一间医学院,并非公派;传言纷纷,程学文是医学世家,祖父便是留美回国的著名儿科专家,有人讲他是运用家里的世交关系帮林念初联系了出国,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自己基础研究做的出色,受当时导师赏识,趁此结识了儿科专家,帮林念初联系。
他早林念初1年回来,但是之间有短期地再去美国参与学术交流的会议,有人说,其实是为了看望林念初的。
内中具体的一切外人并无得知,唯独只知道林念初在美国时候,便跟周明,提出离婚,而今回来,是要切实地办手续了。
叶春萌实在并不想听说这一切,即使听说了,也不想让自己相信;即便相信了,也全然不会影响程学文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反是更加替他心酸难过。
她以前一向觉得,爱情是一种天赐的缘分,不是一人躲一人追的勉强,更不是掺杂了任何利益在内的交换,应当是自然,干净,纯粹……在适当的地方,适当的人之间,于最美好的时候到来,如同鲜花,在清晨第一缕光线的照拂下盛开。属于她的那份爱的缘分,来得让她如此措手不及,于那么尴尬难受的状况下,因他的一个体贴的圆场,温和的笑,而不能控制地绽放在心里了……而属于他的缘分却并没有跟她交汇相融。
这个世界就是有着如此的不公平,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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