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天舒提着两盒炸鸡翅膀,一听可乐从电梯出来往办公室走,路过中厅会议室,见门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忍不住狐疑地探了个头。
作为全科近百人会诊以及示教用的会议室里,开着后面1/3的灯。大圆桌上摆着缝合示教用的模型,一个学生正在练缝合;他脑袋低得好像要贴到模型上似的,两只胳膊架着,姿势看着非常别扭。
周明站在学生旁边,白大衣敞着,衬衫的扣子也已经解开了俩个,他伸手像是要纠正学生的姿势,又摇头,抱着双臂来回踱步,终于叹气道,“我说你,你怎么在模型上也这么较劲呢?”
那学生抬了下头,又低下头去,仍然一手持针器一手镊子地,继续缝模型上的猪皮。
“下课了下课了。”韦天舒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周明身边的桌上,伸手推着他脑袋转向墙上时针已经指到11点的挂表,“周老师,几点了啊?人,要吃饭,要休息。疲劳操作事倍功半。”
“我,我吃了饭了。我,我也不累……我能继续练。”刘志光低声说。
“你不累?”韦天舒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手里的持针器镊子抽出来丢到桌上,
“缝不累也哆嗦累了。去去,回宿舍睡觉去。睡不着的话,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喜欢什么,什么事儿爽就想什么,甭管是打游戏还是玩色子还是看色情小说。就是别再琢磨这打结缝合无菌操作!”韦天舒说着,把可乐打开,准备喝一口润润嗓子继续演讲,却见刘志光摇了摇头,“我喜欢这个,不喜欢别的。我喜欢当外科大夫。从中学,我一直就想当,当一个……当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他说得有点激动,声音大了不少,极认真地对着韦天舒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继续练。”
韦天舒正灌了一大口可乐在嘴里,猛然见刘志光目光灼灼地,无比的坚定诚恳地望着自己,那一口可乐一下便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一瞬间意识到对面的人毕竟管自己叫“老师”,于是狠狠地忍住;他按着胸口转过头,缓缓地缓缓地把那口可乐咽下去,瞥见周明一脸疲惫地活动脖子,心里忽然带了三分气恼,回转身对刘志光道,“你,现在,立刻回宿舍。你要真就非得喜欢这个,跟被窝里慢慢地练。你不累,不饿,别人也累了,饿了。”
刘志光怔了一怔,退了两步,看看周明又看看韦天舒,方才说话时候的激动又消失了,再度如以往一样狠命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没注意,我忘了时间……我回宿舍去练……”
“回回回去也别练了,睡觉。”周明一着急也结巴起来,韦天舒哈哈大笑,周明暗暗地踹了他一脚,略微苦笑地对刘志光道,“别练了,你练得不少了。今儿个我脑子也发懵了,回头咱们都清醒明白时候,再好好找找你的问题。”
刘志光答应着走了,他才刚一出门,周明一把捞过来韦天舒的炸鸡翅,撕开盒子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
“我吃剩的啊,保不齐有我口水。”
“有你鼻涕我也吃了。”周明狼吞虎咽着,“中午饭吃一半就赶上急诊收了个肠坏死急赤白脸叫人的,一直到现在事儿赶事儿。”
“活该。你老这么随叫随到,可不谁都找你么。”
“我……”周明塞了一嘴的鸡肉想要说话,韦天舒把可乐塞他手里,“你慢点儿,别噎着!”瞧着他道,“先不说别的,你这大晚上的家不回,跟一缺根筋的学生较什么劲呢?这孩子进科之前见习时候我在急诊就有印象,十足地朽木不可雕也。你这不瞎耽误功夫么?”
周明咽下口鸡肉,喝了口可乐压压,摇头叹气,“这学生真特认真。你也瞧见了,他说的不是假的,是真想干这行。”
“全中国有至少一大半男人都真想发大财,娶大明星当老婆,不是假的。”
“小县城考过来的孩子,是真不容易。起跑线就不一样。”
“扯。”韦天舒不以为然,“起跑线再不一样,有这个资质也能赶过来。我们村儿,我出来上学之前就5户有电灯,我10岁才上小学,课本都跟牛背上看的,那起跑线跟你们北京的更没法比,我这么哆嗦过么?”
“咱俩说的两回事。”周明摇头,“全国也没几个韦天舒。韦天舒搁哪都还是韦天舒,不当大夫去经商我看也能发大财。你这说的是塔尖儿,精英……”
“歇菜。最不耻你在搬杠时候使用这种谄媚堵我嘴。”韦天舒忍无可忍地打断周明,“就算我说的是塔尖儿,你说什么?不说塔尖精英,就这孩子,你别说他多想多喜欢,我还就说他根本干不了外科,成不了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你甭管说是社会还是命运,让他起跑线落下了别人一大截子,那落下就是落下了,他又没这个天份赶回来,愚公移山那是寓言故事,你不会真相信吧?还是你想当愚公?”
“他到底干不干得了我也不好说。可他现在就是普通外科的转科实习生,这六个月他要尽最大努力做个合格的外科大夫,这没什么离谱;他既然管我叫老师,我也不管他以后是干外科还是内科还是考不过执照下海改行,现在这六个月我就得一心一意地教他。”
“我靠真他妈掷地有声!我都被感动了。”韦天舒一把从他手里把空可乐拉罐夺过来丢进垃圾桶,“不过你这个吃我的鸡肉喝我的饮料,跟我搬着杠咋就一点儿都不带气短的?我不说了么,你就是活该。饿死活该,就不该给你吃;累死更活该,你就该跟这截朽木耗个通宵明儿早上再开始连台。”
周明怔了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乐了,把手里装鸡翅的空盒子扔掉,对韦天舒道,“咳,其实你真救我一命。我吧,听祁宇宙李波老说起这孩子,自己在台上也见过几次了,可今儿还真是头回这么手把手地教他。好家伙,他在那较劲,哆嗦了俩多钟头,我到后来手都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共振地哆嗦了。我在旁边儿看着,不自觉地跟他一块儿使劲,这下来,现在脖子肩膀胳膊……都疼,比做台肝移植还累。”
“职责所在啊周老师。疼吧你。”韦天舒扯着嘴角斜眼瞧他。
“我也真服了他,就这么较劲着,搁我三天就废了,他可真挺得住。我就想他这个愿望得多强烈。就凭这个,我不尽全力,都不落忍。”
韦天舒抬眼看了看表,再回头瞧着周明,似笑非笑地道,“我也真服了你。这么多爱心耐心责任心搁个不相干的朽木上,你自个儿的事儿呢,拖到什么时候去?念初回来有三天了吧?你到底打算怎么着啊?”
周明脸上笑容尽去,半晌才道,“你改行干居委会主任了?”
“一个傻孩子那么渺茫的愿望你都不忍心打击。”韦天舒挑着眉毛笑着,“让林念初因为‘不懂感情’‘不懂尊重’对你心灰意冷,你是不是太冤枉了点儿?”
“她怎么觉着那是她的,我有什么办法?”周明咣当躺倒在会议圆桌上,闭上眼睛,“别人怎么觉得,我在乎过?”
“你是不在乎别人,可念初是别人?”韦天舒冷笑,从桌子上跳下来,“咱们一起混了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别说我不提醒你,你跟这死撑较劲,有人会温柔体贴;世界上有种动物我最瞧不上,那就是吃窝边草的兔子。”他说罢拽平白大衣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周明一个人躺在大圆桌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几个键,滴的一声之后,手机里是林念初柔和得一如10年之前的声音,
“周明,我已经将离婚所需要的文件都准备齐全了,哪天你有空闲,我们把材料一起过一遍,也就可以提交了。财产问题两年前就已经清清楚楚,如今又已经有了分居两年的证明,我想过程应该顺利。尽快回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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