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说:公家出了三千;剩下两千;是吴书记与几位公社领导出的。
拿走;我说;请拿走;我们不需要。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书记沉痛地说;死去的不能复活;活着的还要继续革命。书记说;杨主任从北京打来电话;一是表达她对小王的哀悼;二是对死者家属表示慰问;三是让我转告你;你的假期延长半个月;把死者后事料理完;把家事安排好再回去。
谢谢;我说;你们可以走啦。
书记等人;又对着骨灰盒鞠了一躬;然后弯着腰走出房门。
我看着他们的腿;看着他们或肥或瘦的臀部;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一个女人的嚎哭声和一个男人的叫骂声从胡同里传来;我知道岳父岳母来了。
岳父手持一杆翻场挑草用的木杈;大骂着:你们这些杂种;你们赔我的女儿!
岳母挥舞着双臂;挪动着小脚;好像要扑向我姑姑;但自己先跌倒了。她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嚎哭:我那可怜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你走了;撇下我们可怎么活啊……
公社书记向前;说:大爷大娘;我们正要到你们家去;这是个不幸事件;我们的心情也非常难过……
岳父用杈杆捣着地面;狂躁地叫着:万小跑;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
我抱着女儿走到岳父面前。女儿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将脸藏在我的腮旁。
爹……我站在他的面前;说:您打我吧……
岳父高高地举起木杈;但他的手在空中僵住了。我看着他花白的胡须上点点滴滴的泪水;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岳父扔下木杈;呵呵呵呵地哭着;蹲在地上;说: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让你们给祸害了……你们造孽啊……你们不怕天谴吗……
姑姑走上前;站在我岳父岳母之间;垂着头说:王家哥嫂;这事不能怪跑儿;怪我。——姑姑仰起脸来——怪我责任心不强;没来及时普查育龄妇女节育环放置情况;怪我没有想到袁腮这坏种掌握了取环技术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怪我没把仁美送到县医院去做手术。现在——姑姑看着公社书记——我听候上级处理。
结论已经有了嘛;书记道;大爷大娘;我们回去就研究你们两位的抚恤问题;但万医生没有错;这是个偶然事件;是你女儿的特殊体质决定的;即便送到县医院去做;结果也是这样的。另外——书记对着拥进院里来的人和胡同里的人高声宣布:计划生育是根本国策;决不能因为发生了一起偶然事件就改变政策。那些非法怀孕的人;还是要自动地去做人流;那些妄图非法怀孕的人;那些破坏计划生育的;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也毁了你吧——我岳母一声疯叫;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捅到了我姑姑大腿上。
姑姑伸手捂住了伤口。血从她的指缝里哗哗地流出来。
几个公社干部扑上去;把我岳母按倒在地;将剪刀从她手中夺出来。
小狮子跪在姑姑身旁;打开药箱;掏出绷带;紧紧地扎住伤口。
公社书记说: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必!姑姑说;王家嫂子;我为你女儿抽了600cc;现在;你又捅了我一剪子;咱们血债用血还清了。
姑姑一活动;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公社书记怒吼着:老太婆;你太不像话了!万主任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负法律责任!
我岳母见我姑姑满腿的血;大概是有点怕了;手拍着土地;又哭嚎起来。
不用怕;王家嫂子;姑姑说;即便我得破伤风死了;也不用你负责。姑姑说;我要感谢你呢;你这一剪刀;让我放下了包袱;坚定了信念。——姑姑对着看热闹的人说——请你们给陈鼻和王胆通风报信;让他们主动到卫生院来找我;否则——姑姑挥动着血手说——她就是钻到死人坟墓里;我也要把她掏出来!
第三部序
亲爱的杉谷义人先生:
今天是元旦;新年第一天。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雪;现在还在下。室外已是白雪皑皑;大街上传来玩雪的孩子们的欢笑声。我家楼前的杨树上;有两只喜鹊在叫;喳喳的叫声里;仿佛充满了惊喜。
读罢您的回信;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想不到我的信会让您严重失眠;身体受到摧残。您来信中对我的慰问让我感动。您说读到王仁美去世时流了眼泪;我写到她去世时也是热泪盈眶。我不抱怨姑姑;我觉得她没有错;尽管她老人家近年来经常忏悔;说自己手上沾着鲜血。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做出贡献。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地球上的资源就这么一点点;耗费了不可再生;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
近两年来;我故乡的发展变化很大。新来的书记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留美博士;有气魄;雄心勃勃。据说要在高密东北乡胶河两岸大开发。许多庞大的工程机械已经隆隆开进。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发生巨大变化;你上次来看到的风景可能会荡然无存。这种即将到来的变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无法做出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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