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凌到了这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说实话,看着刚刚那情形,林如海接下来要说明的,多半就是她同余瑜的亲事了,看那个样子,他早已经同封氏都说妥当了,都已经准备当着当事人双方的面挑明了。想必他一贯疼爱余瑜,旧日也同邱凌有所接触,心中还道是促成了良配呢。可是这等子事之于邱凌来说,却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虽然余瑜这生,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她总觉得,就这么着同他定亲,成婚,相伴一生,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无法想象,虽说相识数年,但毕竟除了那几次有数的谈之外,两个人并没有什么集,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更不要说都时隔三年未见,中间又变成什么样儿了。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她自己太过纠结了。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想要走在现世时那样的两个人先充分接触彻底了解后,合便成不合则分的那种恋爱模式,是不大可能的事儿,也一直安慰自己说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便依着封氏的意思嫁个老实本分的人度过余生,然而事到临头,却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心。
先不说余瑜一点都不符合封氏喜欢的并且同邱凌达成了共识了的那种老实本分、家中有一幢祖屋、两亩薄田的乡宦儿子的类型,就算是,以邱凌现在的心态,也还没有准备好嫁人。更何况,人家现在是青年才俊、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政府公务员,离她想要的那种简单平静的种田生活真是十分遥远的,而且如无意外的话将会越来越遥远。所以说,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这件事儿一旦说明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纠结,大概也就源于此吧。没想到,这个时候偏偏有人找他们说事儿,这大约也是天意,她同这生的缘分,大约还是没有足够到,可以缘定终身的程度。
这边厢她径自想完了她自己的心事,那一边黛玉还在陪着封氏说话。这几年在东平王妃的教导下,黛玉这说话应酬的功夫愈发地炉火纯青了,封氏给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原本还坚定地要去外头客栈里住,十万火急地要去找甄士隐的,结果被黛玉温言软语地劝解了几句,便决意在林府暂住了,连甄士隐,也由黛玉遣了府上的人出去寻找。封氏开心,邱凌自然也是高兴的,再三道了谢,便同着黛玉扶着封氏回了房,着媚桃将带来的行李拆开,将常用的物事摆放齐整了,正式安顿了下来。邱凌心中盘算,这事情没有个把月是了不了的,也就免不得做了个长住一番的打算了。
卧房内的事务告了一个段落,黛玉又陪着封氏和邱凌到花厅中坐,品茗,赏花,下午剩下的那点子时候很快就过完了,林如海两人却一直都没有露面,甚至到了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只命人传话过来说要黛玉好生招呼甄家的夫人和姑娘,自己那边有公务,不能陪客了云云。于是黛玉依命陪着邱凌母女吃过了饭,又在后院中转悠了几圈儿,消了消食,方才服侍着封氏沐浴更衣睡下了,又嘱咐春纤和风英在外间好好伺候着,安顿好了媚桃,这才拉着邱凌出来,直奔自己的闺房而去。
想是因着时候相濡以沫、同吃同睡的时光太过难忘,黛玉待邱凌总是比旁人更亲密,邱凌也是如此,加上她们两人平日里谈得来的亲密姐妹都不怎么多,黛玉还算是有湘云、探春、宝钗几个,邱凌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人过来的,故而两人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兼之没有外人和长辈们在场,两人愈发地放松了起来,嘻嘻哈哈地沐了浴更了衣,便一起躺倒在床上,真个是无话不谈。
因着林如海一直没有回来,邱凌知道黛玉担心,便也就有意陪着她多说几句话,存着个陪她等着老父消息的意思,黛玉最是聪明的,哪儿有不懂的道理,早支走了雪雁几个到外间伺候,裹着锦被蹭到邱凌身边声说话。真是说不尽的女儿心事,讲不清的好姐妹密语。你说我得配才貌仙郎,我说你喜获两全佳偶,只是到底还是一个真高兴,一个假欢喜,只是喜悦之情终究会传染,说来说去,她心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竟似也分不太清楚了。
两人兴兴头头地,不记得聊到了几时,终于疲倦睡去,一夜无话,次日却也早早起来,一同梳妆了,相携着起身,正预备去后院儿找封氏请安用膳,却见门帘儿一掀,春纤带着一个女孩儿进来了,人儿有点眼生,看装束却依稀是王府侍女的模样。果然,黛玉见了忙上前问道“胭脂姐姐怎么今儿这么早来了?可是娘娘那边有何吩咐?”
邱凌这时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正是旧年跟着黛玉时曾打过不少道的东平王妃的贴身女官胭脂,此刻,她那一张旧日里总是十分端方沉稳的脸儿,竟也有些惶惶之色,跟着春纤一起冲着黛玉匆匆施了一礼后便急急地道“回姑娘的话,王妃娘娘派了奴婢来跟您说句要紧的话儿。”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看了看邱凌,还没得邱凌识趣地回避,黛玉却轻轻点了点头道“姐姐请说,都是自家人,不妨事的。”那胭脂这才上前了一步,声道“娘娘说,北静王府出事了,请姑娘这几日,暂在家中好好休息,别出门,也别见外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杯具,但是,咱不会弃坑地……bxzw。
正文 56、横祸
且说那日,林如海从预备给邱凌和余瑜说亲的中途忽然被叫走,从黛玉和在场的众位邱凌旧日同僚们的脸色上看,即便是一向勤勉肯干到有些工作狂倾向的林老爷,如此慌忙地中途退场赶赴公干也是十分少有的事儿,众人一个个的不免就有些惊异。而次日大清早,东平王妃又急急差了人来特意叮嘱黛玉紧闭门户,这么一种“出大事儿了”的预期便更是十足十的准儿了。
一时间,本来相当喜乐祥和的气氛顿时十分紧张了起来,林府上下难免就有点子人心惶惶,幸而黛玉跟着王妃历练了这几年,见识的多了,人本来也聪明灵秀,倒也是个颇沉得住气的,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吩咐老爷回来前暂时先不管外头怎么样,只安心管家里头。这么一来,有了她坐镇打理,府上倒也没有怎么乱,下人们惊慌了一阵子就回过了神来,安静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只是这安定倒是安定了,却总是让人觉得这平静底下并没有怎么真的安心,总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有门路的不免悄悄探听消息,窃窃私语一番,但几日下来,竟也无所收获。而东平王妃自那日派人来给黛玉捎了话后,也便沉默了,等黛玉派了人去探看的时候,说是东平王爷称病在府,放出话儿来说恐防传染,一律不见亲友宾客。这病倒是也病的蹊跷,但既然有王妃的嘱咐在前,她便也没在多事,每日里只闲在家中,一面陪着邱凌和封氏,一面等着林如海回府。
此事来的突然,想也是牵连了什么权贵,竟似给有心人专门管着不叫风声外漏的意思。然而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欲盖弥彰,越是没有什么迹象越是表明,外头的确是出事儿了,而且,出的还是大事儿。林如海他们一走就是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大晚上才回来,那个时候黛玉和邱凌她们都睡下了,还是第二天一早听林安家的回报,说是老爷只回来换洗了一下,略睡了半晚,天不亮就起身走了。
林如海向来公私分明,在家里是从来都不谈公事的,故而连贴身伺候他的鸿哥儿、管家林安几个都不知道他这一回忙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他没有交代什么,他们自然也是不会问。黛玉外表淡定如旧,但想来心中也是急的,倒是邱凌把王妃的话咀嚼了一番,又根据林如海现管着的那兰台寺的职能暗自揣摩了一回,猜测能要他如此废寝忘食的,想必这多半就是与那传说中出了事儿的北静王府有关了。
林安娘子借着出去采买的功夫探听了一回,也没有什么结果,只是说北静王府的前门已经给封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林如海照旧一去不归,隔上许久回来一次,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在入夜前到过家。
黛玉到底还是不放心老父亲,邱凌便陪着她熬夜等过几回,有那么一两次撑着见到了,也不过看到他日见憔悴的模样,旁的一点儿用都没有的。因怕耽误他那仅有的一点歇息的功夫,撑着见了一两回,黛玉便也不敢熬夜等着了,只吩咐鸿哥儿、林安几个贴身好好服侍了,每日亲自熬各种补身的汤药备着他回来吃,没几天就把她自个儿也担心的小脸儿瘦了一圈儿。
封氏见状,不免十分心痛,每日里便拉着邱凌一道开解她,也无非说些林大人是忙公务,为朝廷效命,自是要辛苦些的,姑娘孝心昭昭,但原也不必如此操劳,小心身子等语。黛玉听是听了,无奈父女连心,老父在外头奔波劳碌,又不知道事情的深浅轻重,她在内宅还是无法安心度日。邱凌同她相处已久,知道多说也无用,只有同封氏一起陪在她身边说话解闷,一面暗暗嘱咐春纤雪雁几个将那滋补的汤药也多熬一份给姑娘服用。
不过她心知外头的事儿不完,林如海是消停不下来的,御史台最是个讲究的地方,弹劾百官什么的已经很吓人,更不要说作为著名“三司会审”中的重要一司,在审理重大案件中的作用了。林老爷这才新升了左都御史,“九卿”的帽子还没捂热,就摊上了个神秘大案子,能不闹心么,加班加点是正常的,万一真的与东平王妃所言的那北静王府出的事儿有关,看样子多半就是了,而这北静王府来头甚大,万一分寸没有掌握好,那可真是很要命的。
然而作为女眷,黛玉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封氏和邱凌现在是客,更是不能多事,每日所做的只有陪陪黛玉而已。只是熬夜她确实不在行,常常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幸而林如海跑了两回,不知道是实在不胜奔波之苦,还是有什么保密之类的要求,便令鸿哥儿搬了铺盖、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直接住到都察院去了。
林如海再是公私分明,但到底还是对独生女儿不放心,故而走前特意接见了黛玉,多的也没有说,只是也嘱咐她两句“好好管家,保重身体,暂且勿会亲友”,而且是“所有亲友一律不见”,帮她想的理由竟然也是病了,同东平王妃那边的如出一辙。黛玉自然一一应了,惶惑了几日,终究还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慢慢地过了那个劲儿,除了不时打点些吃食、衣物打发人送去,也开始好好吃饭睡觉了。邱凌刚松了口气儿,没成想封氏那里又开始折腾了。
自找回了邱凌之后,能让知书明理的封氏都激动的事儿,除了甄士隐的消息之外,再没有别的了。她这一回大老远的亲自从姑苏来京城,就是为了人家说的那个关于跑路老甄的近似捕风捉影的消息。人家说有个像甄老爷的道士在京城附近出现了,于是封氏就追来了。
没成想来了之后,还没缓过气儿来,就遇到了林如海摊上大案子疯狂加班的当口儿,把个黛玉心疼的病恹恹的,她也就把这个茬儿暂时搁下了。现下黛玉有些好转了。她那个心思自然就抬头了,更何况,偏巧此时,黛玉先前派出去京城左近打听的小厮们回来回话了,说城外头清虚观旁边的破屋子里新来了两位道士,其中一位,确实有些像甄夫人给看了的那画像中甄老爷的模样。
封氏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哪里还坐的住,死活要自己出去找,邱凌劝了劝,无奈封氏素来认死理儿,心中盘算定的事儿,是谁说的都不听的,邱凌是小辈,自然是拗不过她的,说了半日都不肯消停,她无奈,只有同黛玉交代了一声,便简单收拾了,带着媚桃,陪着封氏出去了。黛玉自然是不放心的,但也十分理解封氏寻夫的一片真心,她自同甘漉两情相悦,更兼喜事将近,原就对这世间夫妇深情异常感慨和推崇,自是十分支持封氏的,却又不好自己跟着去,便派了春纤跟着,又命林安等几个得力的管事护送她们坐车过去。
邱凌陪着封氏出了门,顿觉街上人似乎都少了不少,寻思着可能是因为林如海正断着的那个案子的影响,也不以为意。叮嘱了林安几个谨言慎行,万勿策马狂奔引人注目,她便同媚桃、春纤一道扶着封氏上了车,慢慢地出了城,行了没上半日,便到了清虚观。过了清虚观,没走多远就见那边果然有个破屋子,一个邋遢道人正蹲在屋旁墙角扣叩瓦片而歌,听不清唱的什么,倒是“好”、“了”二字分外清晰,邱凌心中一动,知道那大约便是当初勾得甄士隐大彻大悟的“好了歌”了。
封氏也是小户碧玉出身的,一向十分注重规矩,此时事关紧要,也顾不得许多,忙着要自己亲自下车过去询问。邱凌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了,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跟着春纤媚桃一起扶着她下车,径直往那道士身边走去,心中却十分无奈,毕竟她心中着实对这个便宜老爹的评价并不怎么高,遇到点挫折就出家,真是脆弱,连封氏都比不上,找回来,又有什么用。
不论她心里怎么想,也不能阻止封氏的脚步,从车子上下来不过几步的路程,封氏心中又急,自然是很快就到了,林安留了两个人看着车子,自己带着剩下的下人们护住邱凌她们母女主仆四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道士就过来了。
场面相当壮观,那道士却依然淡定地唱着他的“好了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旁边有小厮过来小声回说这道士便是同疑似甄士隐的那道士一起的,封氏寻夫心切,当下便深深施了一礼,尊称那道士为“真人”,大约是想着他们既然是一路的,同他询问询问消息也好,她找了这么多年,心里自然是异常希望这一次能够找到了。
没成想,还没有等她开口问,那道士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没有看在他面前的封氏,倒盯着邱凌看了一眼,半响,忽然拍手笑道:“好,好!好,未必了!”说完了,将手里的瓦片一扔,大笑扬长而去。这一照面的功夫,邱凌已经认出了此人果然便是那日来给贾瑞送风月宝鉴,亦即是点化了甄士隐的跛足道士了。她同他也算是打过了一次交道,虽然还是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动静弄得一愣一愣的,但毕竟有心理准备,很快就回过了神,看旁边的封氏,却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要不是春纤和媚桃在旁边扶着,竟几乎早就晕在了地上一般。
邱凌赶紧跟着春纤媚桃一起将她扶回了车上,那一边林安已经命人去追了。见她在极度的惊惧失落之下,竟还在关心那道士的去向,邱凌便软言安慰了封氏几句,扶她略在车中躺了一躺,没过一会儿就见封氏又坐起来失声喊道:“我的坠子不见了。”邱凌赶紧让她别着急,命春纤好生照顾她,自己同媚桃下了车去找。
那个玉坠子她是知道的,乃是甄士隐的东西,是封氏一惯最宝贝的,想是刚刚走的急,掉在了外头。左右这附近十分清净,这会子又几乎没有什么人,林府的下人们又大多去追那跛足道士了,她料想这找东西就这么一会子,再加上有媚桃在一旁跟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便也没有要林安和剩下那几个家人跟着自己,留他们在车子附近照管。
也是合该她有事,她同媚桃一路慢慢地仔细看,没多一会儿就发现那破屋旁边有块东西闪闪发光,心头不由得一阵高兴,忙奔过去要拾起来,刚转过墙角,面前却忽然冲出几个人来,一声不响地将邱凌擒了个正着,媚桃大惊,正要喊人,那群人头里的一个却忽然手一翻亮出一把刀子来,直接抵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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