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二小姐并没有过问衣服为何变成了这样,廿一心想,或许二小姐根本不曾意识到这会是同一件衣物,否则他还真不好交待。按照以往的经验,得罪哪一头最后挨打受罚的都是他。
听说二小姐去北方要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别的仆人们都是各自带了一些行李,唯有廿一思量再三,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裤子这两件之外,就只带了那件旧夹袄和二小姐赏赐的毯子。他一早帮忙搬运行李收拾马车的时候,悄悄将自己这点家当压在了行李车最底下,混在铺垫车子的毛毡之中,尽量减少存在感,免得引起秦三才的注意。
从愈城到荣城至少要多半个月的行程,荣城地处北方,比愈城寒冷许多,廿一只是希望到了那里他还能有御寒的东西。与其指望宁家宅子里可以捡到合用的破烂,还不如提前带上两件藏妥了以防万一。
至于吃饭喝水的器物,廿一并没有将这些天用的那个大瓷碗带出来,就留在了王府,说不定别人捡到了还能废物利用。其实像他这种低贱奴隶使过的东西,又是易碎的,出门在外没人会愿意帮忙保管,生怕沾了晦气。他又不可能将碗拿在手里挂在身上,求人自取其辱不如不费那心神。反正奴隶吃的也就是喂马的剩料,粗黑的糠饼,用手掰着放嘴里用不着碗;喝水就趁着被派去拎水或是洗刷马儿的时间,在溪边井边解决,倒也不必犯愁。
王爷让大公子秦放送二小姐一程。向荣城走是该出北门,可二小姐提出临行前去先王妃陵寝拜别一番。此举让王爷和大公子都甚为满意。于是这一行人是出西城门,直奔先王妃陵寝的方向。
廿一渐渐发现道路熟悉,大队人马是去往先王妃陵寝的方向,他心头怎么也压抑不住生了几分妄念。
廿一早觉得这次王爷应该不只是单纯地送二小姐去北方读女学这么简单。以平南王的财力,在荣城买地置宅相当简单,何苦让二小姐借住在富商宁家?难道王爷找了十几年,终于发现那恶徒是藏在宁家不成?倘若是这种推论,那又为何让二小姐涉险接近呢?除非是王爷有了更深远的阴谋筹划,才会让二小姐不远千里离开王府亲自去做什么。
如此一来,廿一不免怀疑自己恐怕没有希望再活着回到愈城。秦三才早上几乎搬空了刑房,将这些年来为廿一特制的各种刑具只要轻便好拿的全都装箱子带上了。就算没有平时小惩大诫的毒打,只用那十日一次例行刑责,以秦三才的手段将人整治的死去活来不是难事。
所以廿一开始期待,能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去先王妃的陵寝看看,哪怕是远远磕几个头,也算是与母亲拜别。他甚至盘算着,一定要想个办法恳求二小姐,将来能将他的骨灰带回,撒在先王妃的坟前。像他这种背负罪孽而生的人,注定死后要下地狱吧?生不能为母亲带来快乐,死不能陪伴母亲身旁尽孝,唯有将骨肉以那种方式还回,希望母亲不要嫌弃。当然也许他的结局是被弃尸荒野,或者连尸骨都是残缺不全,没有人肯愿意帮他带骨灰。
他禁不住苦笑自嘲,他刚才究竟是为什么,居然会异想天开不由自主以为二小姐能帮他呢?她那么明确说只是玩玩他,他死了,她没的玩,怎么可能再管他?
秦三才陪着大公子策马走到队尾,像是巡查的样子。
廿一再次强提真气默默运功,努力维持着清醒。因为行李车上已经没有了再装一个人的地方,他若晕倒无觉,很可能是被拖拽着走。那样衣服会更加破烂,沾染满地泥水,他不想以过去先王妃祭日时那种狼狈的样子与母亲拜别。他要坚持着不倒下,清醒着熬到先王妃的陵寝就好。
秦三才每次挥鞭子抽打马匹的声音,都让廿一心寒颤抖。他知道秦三才一直盯着他,不过是碍于大公子的面子,怕扫了大公子雅兴,暂时还没有出手责罚他而已。可大公子最近的态度越发疏离,廿一完全能够感觉到。如果秦三才发现这一点,他或许就无法清醒着去到先王妃的陵寝,若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将来死时他或许不能安心。
“那贱奴没吃饭么?怎么走的这么慢,拖拖拉拉的。”大公子不冷不热问了一句。
秦三才心想以前大公子对廿一都颇为照顾,如今问话虽然是奚落的口气不过多半还是想让那贱奴好受一些,他忙不迭陪着笑脸答道:“大公子,那贱奴最近天天都有饭吃,只是昨晚按王爷新立的规矩例行刑责。原本为了不拖累今日行程,刑责过后该叫那贱奴休息。偏巧磨房的驴子生了病,府里赶着用新磨的粮食,小的这才勉为其难派了那贱奴去推磨,也算是临走了帮个人情。”
廿一偷眼观瞧,只见大公子微微皱眉,明显是面色不悦。廿一心一沉,丢弃所有幻想,思量着多半是在劫难逃又要挨顿狠打,他索性还不如现在就晕倒了,说不定省去了麻烦。
这时就听有个小厮从前面跑过来传话道:“大公子,二小姐请您去商量个事情,最好三管事也能过去听听。”
望着大公子和秦三才策马离开,寻着二小姐的豪车而去,廿一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怎的,刚刚丢弃的幻想又迅速回到心中,有几分期待着二小姐多说些事情能将那两位拖得久一些,这样他是否就可以多清醒一段时间?
41如愿祭母亲
廿一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之中好了许多。大公子与秦三才离去后不久就派人将他牵到了前面,他当时以为定会是有去无回,再难清醒着走到先王妃陵寝,结果竟是被留在二小姐的豪车之上,在赶车的马夫身旁混了个不错的座位。
秦瑶看到廿一一脸满足高兴的表情,她无端端又生了些许气恼,将车厢门开了个口子,故意大声奚落道:“廿一,你别得意,本小姐可不是同情你,实在是想将你这挡箭牌放的近一些,才与大哥商量着破例让你这样的低贱奴隶坐在车门口。若是再遇到刺客行凶,本小姐绝对不会手软。”
廿一手腕上的绳索此时是拴在了豪车的车辕上,不过不妨碍他支撑身体倚靠在车门边,如此的姿势虽说搁着脊背和臀部的伤,却能让腿脚放松,他自然是心情大好,就连二小姐的奚落到了耳朵里也觉得更加动听。他淡淡笑道:“下奴谢主人抬举。”
秦瑶只能瞧见廿一的侧脸,他的笑容被乱发遮挡了多半,但她居然是感受到了他那种特殊的魅力。他的笑可以让人忽略他的破衣烂衫,他的笑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洋溢起一股温暖而灿烂的气息。
她举手之劳微末关怀,他甘之如饴感激不尽。
他快乐,她亦是快乐的。
原来快乐就这样简单。
“暖红,刚才我掉在地毯上的点心渣子扫起来没有?粒粒皆辛苦,吃食来之不易,就这样丢掉了有些可惜。你去将那些渣子赏给廿一吧。”秦瑶绷着脸,压抑着心中刚刚领悟来的喜悦,表现出淡漠的样子吩咐。
廿一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头一暖。因他知道上好的糕点,就算是碎末渣子都是难得的美味。吃食的诱惑尚在其次,关键是二小姐此番作为明显是便宜他顾念着他。被人关怀被人照顾的滋味,他真的很难拒绝。
廿一恍惚间想起幼时常来喂他吃食的那个哑巴仆妇,还有曾教他分辨各种野菜的老奴隶阿七。他们都曾经是他心中无法忘记的光,他们都不曾嫌弃他,愿意施舍给他一丝温暖。二小姐的目的虽然也许与他们都不同,虽然只是玩他,可她毕竟是让他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既然不会再有人真心来关照他,既然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活不了多久,那么他还不如抓紧享受现在这种“虚假”的幸福。
到达先王妃陵寝的时候,廿一感觉自己比早上那会儿恢复了许多,肚子里又有东西垫底,腿脚也不似之前那样疼痛难忍,关键是身上衣服还算干净。
小厮过来将他牵了,侍候着车上马上的人下来。廿一抽空还能将头发稍稍整理,把脸上的泥土灰尘蹭得干净。
这是廿一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以相对整洁清醒的像个人的样子来到先王妃的陵寝近前。
秦瑶故意让大队人马一直走到离祭祀高台尽可能近的地方停下。按照常规礼仪,应该是大公子与秦瑶一起拾级而上,登上高台,最多身旁带一两个小厮拿着祭拜的用品。其他仆从们都在高台下边候着,叩拜完毕肃穆而立。
大公子秦放却在下马后突然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秦瑶说道:“妹妹,我听闻古时正月里祭祀先人都用活牲取血,涂抹祭品以示虔诚。今次虽然不是先母祭日,也未携带专门祭祀用的活牲,但为求庄重还是需要顾全礼仪。不如将那负罪的贱奴牵上祭台,取血告慰上苍,以消先母之怨。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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